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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舞蹈,人不多于八,使動作能精致到指尖,把每遍每拍都串成連貫的情節,由簡入繁,便在畫里剝開了遮眼的草叢,平靜了紛亂的揚塵,獨留一個舞人; 最后,讓這樣一個舞人,披上世間最瑰麗的羽裳,翩躚在干凈的畫幅之中。 “阿蘇,既然是這樣,若由我們穿羽裳,你做素白的畫幅,行么?”林蓁蓁定定地看著蘇安,鳳眸中飄過梨花瓣落下的影子,“我們排入破,用反彈四弦琵琶的這段合舞與樂為一體,而你排散序和拍序,用五弦的輪指收住前三部?!?/br> “行,這樣挺好?!碧K安回道,“近來又是新科,又是升遷,朝中有幾場官宴,我正好能練練手,簡化其余的樂器,專奏五弦,也聽聽各位大人的說法?!?/br> 林蓁蓁道:“委屈你了?!碧K安道:“怎么會,我還想請教你怎么用輪指?!绷州栎栊α耍骸澳窃摶厝フ規煾妇殹洞呤謿垺??!碧K安道:“我是真心誠意的?!?/br> 如是,在梨園宜春北苑的幾天幾夜,蘇安雖不見林葉說過話,卻著實從林蓁蓁那里得到了幾件從沒見過的法寶,譬如,一套王府賞賜的揚州進貢的玉撥片,既可以免去手指撥弦的痛苦,又能使撥弦點更精準,從而彈奏出比掐琵琶還更有力的弦音,可謂是林蓁蓁和裴神符較勁多年之后,嘔心瀝血而研制出來的結果。 另種工具則直接與練習輪指相關,是幾枚嵌在撥片里的針,輪指時撥片觸弦,針伸出,若手指沒有迅速打直,就會被刺到,便是以疼痛提醒彈奏者動作規范。 論力道,蘇安已經練過殺袞,然,論輪指撥弦的花樣動作,仍有進步之余地。 幾天幾夜,蘇安就坐在湖畔,一邊打著輪指,一邊構思用于宴會上壓場的曲調。林蓁蓁練習之余,問他是不是要赴顧郎的燒尾宴,蘇安也答得爽快,是就是。 林蓁蓁道:“說到近來朝中的局勢,還真想問你?!碧K安道:“你說?!绷州栎璧溃骸安W宏詞開考,李侍郎昨天進宮,剛還問娘娘有沒有堪用的人?!?/br> 蘇安回道:“禮部新任的主客郎中崔匙,承崔公的才情,又很擅長與人結交,李侍郎將來定能用得著?!崩钶栎栊Φ溃骸澳阍趺床惶犷櫪?,都說,他也想考這功名?!碧K安道:“話雖如此,只是我怕他不精于音律,和李侍郎難以合流?!?/br> 林蓁蓁輕聲道:“不然,你回頭問問顧郎,這可是難得的門路?!碧K安道:“不必?!绷州栎璧溃骸耙埠?,你那位崔郎中,改日有機會,我多提兩句便是?!?/br> 蘇安確實迷戀著梨園的曲藝,但他絕不讓惠妃和李林甫的根莖糾纏到顧越。 四月半,蘇安終于為顧越的燒尾宴琢磨出一支精致的法曲,他回到太樂署,重新請集賢閣幾位因牡丹坊倒閉而丟掉差事的師兄弟出去活動。除了孟月近來總不在署里,其他人因為饑荒時拒絕他而心懷歉疚,所以眼下都應得很是高興。 卻也正是在秋院偷練的一日傍晚,蘇安示范過改良的清樂輪指法,春院里轉進一群小吏,張儉走在前面,手中拿了李升平的一支木槌,傳蘇安回麗正殿談話。 李升平問蘇安,梨園里的樂藝比太常寺如何。蘇安想了想,如實說是各有千秋,太常寺只能照既定的格式進行演奏,而梨園自由活潑,可以發揮曲風。 李升平的雙手背在身后,嘆了口氣。蘇安立在殿前,小心追道:“李大人,我在梨園,學了新的……”李升平道:“某知道,梨園是能讓你把曲子寫到極致,青史留名的地方?!碧K安道:“是?!崩钌降溃骸斑@陣子,某又尋了一雙耳朵替署里采買樂器,你今后專心研樂,也不必再cao勞?!碧K安抬起臉:“大人……” 李升平笑了笑:“好了好了,并非是責備你,別多心,而是顧郎的燒尾宴要請某,某不勝酒力,就不去了,自己寫成一首五弦小曲,你彈給他聽,算做禮啦?!?/br> 這便是蘇安第一次聽到李升平的曲,平如鏡面,深有千尺,一曲奏完耳朵邊仍有余音在聵響。他終究是聽不清李升平的情感和過往,只知道這支正宮調的曲子不僅是禮,也是給自己的警醒——宮調和商調,雖只隔一音,卻永遠不會共鳴 兩支曲子準備妥當,蘇安如約收到了永興顧府發來的碎金紅底燒尾宴禮帖。 戶部倉部郎中顧越,于四月十八辦燒尾宴,請的不僅有弘文館學士,朝中官員,詩社文人公子,還有麗娘,張半仙等等老朋友,甚至季云也包含在內。 四月升遷的多,永興坊辦宴會的也多,煙火繚繞,禮帖遍地,幸是梨花盛開之季,那白色的花瓣連成片,如純潔的云朵,去盡葷腥,又襯起洋洋喜氣。 日子將近,蘇十八及牡丹坊的伙計全部搬去顧府幫忙,而蘇安更是早就把用度給九總管暗暗送了過去,畢竟,他如今靠曲藝掙的賞金,不僅能安置家人,供養集賢閣,也足以讓兩袖清風的顧越,在榮升五品的時候,辦一場體面的宴會。 只是直到前夜,蘇安才得知,顧府根本沒有對外聲張他要到場奏樂的消息。 于是,蘇安輾轉發側,難以入眠了。他并不計較席位,也不在意評價,只是突然有些害怕,怕顧越喜歡的不是自己的商調曲子,而是李升平的宮調曲子。 凌晨,霧氣迷蒙,顧府正在熏香,從外看去,院墻上安靜地浮動著縷縷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