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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記鼓,如在積蓄千百尺的平靜湖堤上豁開口子,百姓方才還拔起耳朵聽著話,突然,鞋邊泥石震動,只見遠處左右飛來兩片袖云,清冽的箏音似水獸破堤而出,那花壇上,六十四童子的臉繪著斑斕色彩,躍出一片紫金呈祥。 “官爺們說完話了?打雷似的,天晴要下雨?”“懂得什么,蒜薹,大曲開始了!”“今年人比去年多,嚯,就為這幾個豆腐書生!”“有本事,你上去呀!” 無論是誰,但凡身在此,不望其它,盡皆歡欣鼓舞。曲在空曠處,立部伎人多的優勢便展現得淋漓盡致了,箏陣一掃弦,百里就飄起青袖,笛陣一出音,林中鳥成群驚散,然而,群山萬壑之中,仍當屬蓮花陣中的琵琶最為驚艷出挑。 琵琶弦震,掀曲江。 萬民評曲,新顏和舊顏交流甚稠。李峘斜靠在扶手邊,終究是意難平,笑嘆道:“都說文舞郎蘇安的五弦有韻味,可惜今日雖坐于此處,卻無緣相見?!毖o平樂了:“誒,某人的桂園詩,好像該改為‘一人飛花令,別家探杏衣?!??!?/br> 彼時,蘇安聽曲仔細,還沒注意到這些,就看到顧越一笑,站起身,沒事找事走到李峘的面前,揮袖提起酒杯:“李郎君,罰詩一首,好自為之?!崩顛`沒有作聲。 薛紀平見狀,一打手中折扇,奪話道:“這杯酒喝得心甘情愿,只是這首詩,該有個來頭?!鳖櫾降溃骸疤K公子,長安琵琶第一人,豈能想看就看?”薛紀平來了勁:“雖說和蘇公子也熟,但這話不能茍同,莫道宮里裴洛兒和林蓁蓁,那平康坊碧云姑娘,才是絕世佳人?!崩顛`捏起一片果脯,斯文地放入口中。 此地此情,北面列位高官,南臨紫云樓,三十個老少書生半醉了酒,爭奪紅顏知己,那圍觀的平民百姓又哪個不愛看文人斗酒斗詩,一時間瞎哄不止。 蘇安的笑意僵在臉上,險些從許闊肩膀摔下來:“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在做什么?!”孟月酸道:“真是魚躍龍門,一朝犬馬一朝人?!碧K安斥道:“你怎么說話?”許闊道:“阿蘇,顧郎在幫你抬聲勢?!碧K安扭過頭,回了一聲知道。 于是,人口相傳,問誰是蘇公子,蘇安醒過神,終于也不臉紅,也不害臊,就頂著旁邊人的目光,跟著浪潮笑喊了一句:“他小豎的,哪位是蘇公子?!” 狀元郎罰詩,李峘無話可說,酸歸酸,酸透了仍是一條好漢,畢竟杏園宴,若無應制詩,哪還能算慶賞?紫云樓里,娘娘和諸位公主且還聽候佳音。想清楚這些,李峘起身,勻袖飲酒,七步內作七律一首,豪氣干云,不減才情。 及第燕侶早春游,杏花鶯儔曲江頭。 白毫玉壁題雁塔,粉黛簫聲拂御樓。 馬蹄留香明遠岸,黃鸝山翠墜芳洲。 歸時不省金觴醉,綺陌香車水長流。 曲水流觴,順向裴延,裴延望了一眼杏花林中端坐執扇的品茗,那女子,溫柔賢淑,自幼就與他青梅竹馬,今難得風光,便也作了一首絕句,直抒胸臆。 風華千古寄明月,得意一朝付長流。 惟愿伊人紅袖卷,添香不語此情柔。 裴延又指向張思行,張思行是外州人,執起筆思量一陣子,在紙上孜孜落墨,按照往年的慣例,安分守己地寫下一首《圣和及第曲江侍宴應制》。 如此輪番上陣,一下子冒出七八首詩來,各有其立意,外圍觀望者評頭論足,更有些個不服氣的,還爬到樹杈上,大喊大叫,招惹金吾衛的驅逐?!稇c善樂》入破,伴隨舞姬進陣,音聲人也參與,場面如同夢境一般,連曲水都泛起漣漪。 顧越坐在頭席,一言不發看蘇安好久,突然被薛紀平打了斷:“狀元郎還沒詩?!迸赃叺膸讉€圍坐成團,一并起哄:“狀元郎,賦詩!”顧越道:“誰說我一定要賦?”裴延道:“照習俗,無詩不歸?!鳖櫾揭粋€擺手:“那哪成?!?/br> 浩淼煙波昨夜起,杏園探花卻今晨。 八千紫袖圖盛世,九州儲秀問精神。 文成千年承舊業,武功萬里拓新門。 焉知九州阜安日,歸來不為一俗人。 蘇安眸中映著談笑風生。昨晚,便是他在蘇十八一邊彈曲子,一邊陪顧越寫出這首應制律詩。他跟著念,突然,一個女子似水如歌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 社會風氣。 第27章 探花 “李峘詩從六朝,辭藻華麗,一向是擅長敘述盛事的,也難怪李侍郎和惠妃娘娘籠絡;裴延謹慎,不想出風頭,便用‘伊人’打發相思去;張思行出身范陽,那地方眼下最麻煩,他想借應制詩表達對至尊圣人的忠心,保他的仕途?!?/br> 林間,品茗安坐在一張雪白的狐皮上,用芙蓉團扇掩面,與洛書道:“不過依我看,這三人,其實都是藏了鋒芒,在給狀元郎讓位子,好不容易?!?/br> 洛書笑道:“狀元郎生得貌美如花,誰不想讓他三分?好,jiejie說的都對,唯有一點我不同意,裴郎坦蕩君子,哪有恁多心計?他寫情詩就是喜歡jiejie,打小喜歡?!逼奋恋溃骸澳隳??打小就毀我清白?!?/br> 張家有女,品斷天下士,她們每年探花宴都來,一邊聽詩,一邊談論人物,無論在榜不在榜的,能被提起便是榮耀。此刻,許多世家公子也聽到她們說話,紛紛圍攏來,問道:“顧郎的應制平仄都不對,如何能摘狀元之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