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年中，永昌坊二十六鋪，我茶鋪統一收暗稅，祥德莊過錢?！敝?，蘇安偷聽過顧越談這些事，現在便照貓畫虎，說道，“按照老規矩，咱們二八分?！?/br>
    王庭甫翹著腿，笑道：“蘇公子是會彈琵琶的，我記住了?！碧K安道：“不敢?！惫溃骸靶?，人見過了，我還想去給麗嫂問候一聲，咱們改日再聚?！?/br>
    夜半，街道傳出零星的喊話聲，郭弋和幾個金吾衛的熟人咋咋呼呼地說笑，一并與王庭甫打道離去。蘇安吩咐谷伯護送二人，還交代要堤防跟尾。

    人去后，天上掛著一輪圓圓的大月亮，蘇安抬起頭，發了一會兒呆，然后走到水缸邊，舀起一瓢水，把水面的大月亮打得花散，洗去妝容。

    顧越把琵琶收好，一個人喝完剩下的酒：“他們是我的朋友，絕不會讓你強顏歡笑，可若有朝一日，你覺得這些市井之事會拖累你，我也絕不攀扯?！?/br>
    蘇安自己的衣裳尚且還沾著水滴，卻只打量顧越，月光之下，一襲整齊而干凈的素衫，一雙如同琥珀般明亮的眸子，一片丹紅如含血的唇。

    如此一個人，有恩有義，心懷明月，又哪里見得小氣？即便是尋遍大明宮，尋遍天下，怕也再找不出第二個。蘇安盈盈地一笑，心里的種子生根發芽。

    回過神時，顧越手里拿著布，正給他擦臉：“怎么總喜歡看著我發呆？你到底怎么想？”蘇安道：“這還用問，我說過，認定你了?！鳖櫾降氖?，微微停頓。

    一群愛看熱鬧的伙計擠在院子里圍觀，阿伯阿嬸嘖嘖地搖起頭，唉，少東家欺負老東家，這光景再過下去，也不知顧十八何時要成蘇十八。

    因太樂署管制嚴格，蘇安還從未敢在皇城之外過夜。今夜中秋，是個特例，他對著一扇圓窗，想家鄉，看月亮，聊嫦娥和桂樹，和坐在榻邊的顧越侃了很多。

    顧越一只手撐在窗臺上，眼皮耷拉著：“困?！碧K安想了想，說道：“十八，過兩天我打算和盧蘭去徐府賞桂，他說徐青是今年?？浦骺脊?，你要不一起去？”

    第20章 賞桂

    顧越的睫毛一動，目光迅速匯聚起來：“不必?！碧K安沒有聽到想要的回答，悶悶一陣子，爬出被窩，湊到顧越的臉前，戳了一下：“真的不去??？”

    “阿蘇，桂園子弟大多是國子監和太學的生徒，世襲爵位，有名家推薦?！鳖櫾經]有躲，任憑蘇安一下兩下三下，戳自己的臉，“我是流外，去了不合規矩?！?/br>
    蘇安碎碎念：“一直以來，你讓我做什么，我都聽你的，現在，我才問你一次，你就不答應?！鳖櫾降溃骸鞍⑻K?！碧K安道：“我也沒誰推薦，也不識字，只是不怕被笑話而已?！鳖櫾讲换?，撐住膝蓋站起來，慢條斯理地開始打地鋪。

    蘇安收回手，繞起耳邊的一縷頭發：“你這個人，有時和流水一樣豁達，有時和巖石一樣頑固，既不彈樂器，又不哼曲調，我真是看不透你?！?/br>
    顧越關好窗戶，轉身，把燈芯拔去：“蘇公子訓誡得極是，顧某受教，受教?！?/br>
    是夜，顧十八的燭光一間接一間熄滅，窗外滲進的月光變得如水般透明純凈。蘇安聽顧越的呼吸似睡熟之后，悄然抬起他的手臂，比了一下兩人手掌的大小。

    休沐的三日，夏院都在談論永興坊的徐府賞桂。蘇安騰出空，先是處理完幾件樂坊之間的糾紛，而后找白素打聽清楚徐青所得的七星管的來路，又到長春居求來兩件體面的錦袍，這才拉上賀連，隨盧蘭同往。

    三人剛進永興坊，迎面就聞到一陣墨香。街巷里，三五成群的文人士子來回穿梭，見面打招呼都是你郎我君的稱呼，不時還用各異的口音吟誦詩詞。街巷旁，樓閣宅邸整齊而密集，家家門前擺有兩樽石雕，門匾上題有端正的大字。

    在盧蘭的介紹之下，蘇安和賀連一一見識過去，這是哪位尚書府，那是哪位將軍宅，因永興坊離皇城近，上朝方便，所以這里聚集著長安最顯赫的士族公卿。

    逢此時節，各州的鄉貢陸續抵達長安，把自己的詩詞策論封裝為卷軸，遞給有可能賞識自己的，地位和聲名遠勝于自己的人，以求這人向主考官推薦自己。

    傳聞，主考官吏部考功員外郎徐青本人，便是憑借一篇感人肺腑的《春秋五行交歡大成賦》博得朝中閣老們開顏一笑，中了進士，后來，他親手在自家宅邸種下一片桂花林，每年中秋都要設宴招待好些貴胄子弟，共談盛世，只愿人人飲水思源，是為徐府賞桂的由來。

    蘇安也忘記從哪里聽到這些故事，一晃眼，馬車行至一座闊氣的宅邸前。盧蘭撩起簾子，給看門徐伯遞過去小袋碎錢：“蘇公子和賀公子頭回來，添個喜慶?！?/br>
    按照宮里的規矩，樂伎應走側門，然而蘇安還在猶豫，聽見一串咯吱咯吱的笑，旁邊一群艷麗的教坊女伎嬉鬧著蹭過他們的肩膀，涌進了那道高高的門檻。

    賀連原本擺著在朝會時行走的標準的頷首彎腰的姿態，倏地見到女伎尚且如此，眸子里閃過一道光，攥緊袖中手。蘇安道：“教坊如何這般放肆？這是官邸，賞桂也是人人皆知的大事?！北R蘭道：“徐員外風雅，一向主張開化興邦?！?/br>
    “誰說不是的？咱們太樂署的樂官，出了宮，怎么也算得上賓?！辟R連立時就有樣學樣地邁步進去，身子挺得筆直，對徐老三頤指氣使，“前面帶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