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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前方的街面噴射出一道火墻,驚得馬揚蹄嘶鳴,谷伯正要揮鞭,走來一個褐髯的膀大腰圓的男子,瞇縫眼一彎,幫谷伯拉住了馬的韁繩。 “雜家達曼,跨馬拉奚琴,駿馳吹豎笛?!边_曼是突厥人,說起漢話來,口音字字卷舌,“官家兒郎,請到達曼的酒肆里坐?!?/br> 谷伯回身道:“少東家勿驚,突厥拜火教,以火為禮,要停車看看嗎?”蘇安道:“不必,先去龜茲的樂坊,我喜歡龜茲樂?!?/br> 路邊花雜無數,另有婆羅門表演幻術,那舞人足踩刀鋒,旋轉蹦跳,忽然仰面倒在用尖針排布成的毯子上,讓吹篳篥的單腳立在他的腰腹,曲終而無傷。 蘇安不停車,一心想去龜茲樂坊,至坊中,伙計端來美酒,每只酒杯子上都彩繪有不同姿態的西域舞姬。樂坊主人隨龜茲國姓,姓白名素,穿漢人服飾,口音也似漢人:“顧郎來了?白素這有八家龜茲兄弟,樂器皆在此簾后,隨意光顧?!?/br> 蘇安聽到這,起身往里面走。白素道:“蘇公子也來了?”顧越笑道:“此番我做不得主,得聽他的?!卑姿攸c了點頭,替蘇安掀起紅簾帳。 第14章 樂俸 一入內帳,便見架上滿是精致樂器。蘇安拾起一把曲頸琵琶,說道:“這種樣式小巧輕便,可以仰臥反彈?!卑姿厣舷麓蛄刻K安:“公子果然有眼力,我龜茲國的琵琶,天下怕是無人敢爭第二?!碧K安將琵琶隔空丟過去:“彈七調讓我聽聽?!?/br> 龜茲七調早源于北部天竺,較中原傳統五聲調式更加豐富,合了蘇安的喜好。他先前學過龜茲大家蘇祗婆的幾首佛曲,難釋手,此時已是惦念許久。 白素笑笑,吹了聲口哨,一只黑雕撲翅飛來。黑雕的眼珠似寶石明亮,爪子跳躍在四弦上,彈出異域的旋律。蘇安道:“音質清脆,振動得也均勻?!卑姿氐溃骸爸x公子贊譽?!闭Z罷,拍拍手掌,命伙計去取寶物,搬出一具鑲嵌蛇鱗的龍首箜篌。 那瞬間,蘇安只覺驚鴻一瞥,見二十三根弦在燭火中透出斑斕的彩色,照面映出一輪圓環。白素笑道:“蘇公子不知,箜篌本是克孜爾的蘇祗婆的,有個毛病?!碧K安道:“什么?”白素道:“它認人,人的心意與它相通,音色就好?!?/br> 顧越哂道:“白大哥,未免太邪乎?!碧K安道:“我試試?!鳖櫾降溃骸鞍⑻K?!碧K安雖沒學過箜篌,但絲類樂器相通,他坐下來摸索品相,先是兩三個蜻蜓點水般清冽的音,隨后上了手,竟洋灑出整首佛曲的旋律。 “蘇祗婆彈過的琴,它認我?!碧K安一笑,手腕輾轉之間全都是愛意,“音色太純凈了,我從未聽過這樣的,即使是麗正殿的磬也不如它精準?!?/br> 白素道:“看來是天意,只配蘇公子?!碧K安道:“是,我這么喜歡,你得把它送給我?!卑姿仡D了頓,忽然,攏袖行禮,一字一頓道:“知音不能說送,而說物歸原主?!碧K安亦是咯噔一下,言者無心,聽者有意了。 這份權力,就這樣伴隨著世上最純凈的聲音,在他的內心里激起狂瀾。他看著白素的臉,那張臉五顏六色,既有以樂會友的紅,又有以商弄權的白。 蘇安定下心神,放開剔透的弦:“你家樂器是上品,但不能現在說定,還得回去署里商量?!卑姿攸c了點頭。顧越拾起酒杯,唇邊抿過一口:“那我也不好閑坐陪聊,白大哥,公務在身,先告辭?!卑姿赜贮c了點頭。 往后,一行人又陸陸續續地走過各家胡人樂坊,除了龜茲,還有高昌、疏勒、康國、安國,所見的琵琶,有的只有手掌那么大,有的獨弦,有的呈半月形。蘇安記在心里,沒再敢胡亂表露自己的喜好。 “去看胡旋舞么?”馬車上,顧越一筆一劃地勾選竹簡上記錄的樂坊名單,不經意地問道,“帳篷里有葡萄酒,能與舞姬同飲?!?/br> 蘇安搖了搖頭:“今天領教的已經夠多,我還惦記著那樽豎箜篌呢,其實,我是真心喜歡?!鳖櫾降溃骸叭思因_你的,世間哪有……” 話沒說完,他看到蘇安的一雙手在空中彈挑,想起梨花閣的舊事,突然就變了主意,撩起車簾道:“谷伯,跟白家把箜篌要下,禮會院放榜后送來?!?/br> 蘇安一聽,眸中發亮:“誒,你同意啦?”顧越道:“嗯?!惫炔剡^頭,一張皺巴老臉帶著笑意,看蘇安就好像看一匹幼馬即將上道。 回到太樂署后,蘇安一樣一樣地說起西戎琵琶,因木料和形狀不同,其聲音相較于中原琵琶更清脆,更短凈,且從外觀上看,大多的雕花和彩繪都異常艷麗。 顧越和其余的小吏在公案旁雕琢筆墨,一邊參照蘇安的評定寫下各家定價定量的規則,一邊補充注釋,然后拿太樂署的公印和令帖,把這些規則變成公文。 只是,這世上的好事,總來得不那么容易,就在崇仁坊禮會院張榜公示的第七日,蘇安還正期盼著白家把箜篌送來,卻突然聽聞,白家運送樂器的商隊遭到官驛扣押,幾翻倒騰,許多琵琶的品相和音質受了損。 不僅如此,市面上只要是與琵琶的制作修理有關的材料全都漲了價格,一時間,六十四家胡坊自顧不暇,連禮會院的門都不敢進,家家凍得發顫。 那日飄著雨,顧十八門前蓄積起一灘淺水洼。白家人找來,帶著的紅木箱子里面盛著那件承諾要物歸原主的豎箜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