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可祁衍呢? 這個周末他要面對的是什么? 卓紫微一想就糟心,頭疼得厲害。偏偏一抬眼,余光又看到附近月下的中心醫院大樓。 ……那天在醫院里,在祁衍被瘋女人打,周遭亂成一團時,他其實看到程晟努力想從床上下來。 但程晟實在太虛弱、氣喘吁吁,卻使勁拔手上吊著的針,疼得額角大滴大滴的汗往下掉。 沒有人管他,沒有人聽到他的聲音沙啞。他的母親肆意傷害他最重要的小寶貝。 那又該有多絕望…… 卓紫微反正覺得,像他這種溫室里的病態花朵,是根本沒辦法去過那樣的人生的。 換他早不玩了,真不知道這些人到底是靠什么撐下來的。 第49章 齊曉月回到家,瞞過爸媽偷偷把“戰利品”藏好。 關上門寫作業,忍不住又把指甲油小瓶翻出來。雖然她并不敢涂,哪怕是在小指上刷一下,都一定會給她帶來無盡的麻煩。 她打開瓶蓋,里面亮晶晶的液體是粘稠的。 指甲油帶點化工感“油漆香”對身體不好,她明知如此,卻還是不舍地聞了又聞。最后悄悄的在鉛筆盒上刷了幾下,刷出閃亮亮的字母。 心滿意足。 夜里,齊曉月躺在床上,默默又想起分開前卓紫微說的那些奇怪的話。 “你看著我的眼睛?!弊孔衔⒄f。 “然后想象,你現在并沒有在看著我——你的軀殼還是你是軀殼,你的靈魂也還是是靈魂。但現在你的軀殼在看著我,而你的靈魂在別的地方?!?/br> “它在海邊,在森林里,也許在唱歌跳舞,在一個沒有憂愁的地方。所以不管別人在對你的rou體說什么,你都聽不到、感覺不到、不生氣?!?/br> “這個行為在科學上叫做“解離”?!?/br> “算是精神病的一種,是指人會因為壓力或創傷自我認同混亂、自我認同改變、失去現實感、失去自我感,進入到解離狀態。定義很復雜,但具體形容起來也很簡單——” “‘解離’時,你可以對萬事萬物不代入任何情緒,就像是靈魂出竅,在旁觀“別人”的表演一樣?!?/br> 這話太怪異了,齊曉月不明白。 “你的意思,讓我變成一個神經???” 卓紫微:“我這是在有效地預防你被逼成神經??!我們這是主動解離,是可控的,而精神病的“解離”是被動的、不可控的。這就是區別?!?/br> 齊曉月:“……” 齊曉月:“我不懂?!?/br> 卓紫微無奈:“嗯,或許不懂也好吧。畢竟一旦學會了,雖然難過的感覺會消失,開心和快樂也會遠去。最后變得麻木、沒有感覺,你還是別學會得好?!?/br> 齊曉月如今躺在床上昏昏沉沉,還是不懂。 第一名太高深莫測了。 她的那些小戰利品,她把它們藏在了書架后面,雖然擔心爸媽會翻出來,但抵不過“擁有”的滿足感。 她就這樣抱著懵懂睡著了。 …… 周末過去。周一祁衍沒有來上課。 周二周三,他的座位仍然是空的。 卓紫微:“老師,可以給我他家地址嗎?我去給他送作業和筆記?!?/br> 老師:“這事你不用管。他家愛上書屋習,剩下的事情交給大人處理就好?!?/br> 其他的事情,無論卓紫微再怎么問,都什么也問不到了。 寢室里少一個人,肖明超和韓飛都沒太當一回事兒。韓飛家在農村,農忙的時候偶爾也會請假回家幫忙,而肖明超則是也干過翹課一周泡網吧的損事兒。 “老師說沒事那肯定就沒事的啦!安心安心!” 肖明超拿出電腦,開始播一個動畫片。動畫片的男主也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卻已經手里提著魔法劍,拯救世界、屠殺惡龍無所不能。 令人羨慕的世界。少年在那里,可以一腔熱血、單純正直,可以成為真正想要成為的人。 其實真正的十幾歲,倒也不是一定難熬,也有很多人也能像肖明超、韓飛一樣正常地渡過,或忙于學業、或懵懵懂懂,一晃也就過去了。 可對于另外一些人,卻偏偏是人生中最難以承受的年紀。 祁衍座位一直空著,卓紫微一直懸著心。 可很快,他也有了自己的麻煩。 周四的大課間他出門買飯,竟被不認識的幾個男生給堵了。 一中自從和六中并校之后,校園風氣就被帶的差了起來。六中是普通初中又狂收贊助費,生源里面家里有錢猖狂、愛惹事的小混混不少。 雖然卓紫微身為優等生本來和這類人沒有交集,沒奈何他長得帥、成績好,木秀于林。 好多沒講過話的小女生擅自對他一見鐘情、動不動就提他。 少年們都長到了會爭風吃醋的年紀,一些不服氣的小混混自然對他心生不滿。 卓紫微再怎么說也是標桿優等生,被人打本來也是個大事,無奈學校一查下去發現帶頭挑事的那個叫劉宇的男孩家里來頭很不小。劉宇爸爸企業家很傲慢。mama官職則比一中校長高,官威十足。 所以這事兒校長最后也無法,只能認慫,讓老師批評調解一下,不了了之了。 卓紫微父母:“都跟你說了好好學習,少跟些不三不四的人來往!你怎么不聽?” “你不理他們,他們難道還硬來貼你?一個巴掌拍不響,怎么只找你不找別人呢?你肯定也有做得不對的地方,反省一下!” 他們說了一堆,卓紫微完全沒回話,只晃神看著窗外。 也許很久以前,他每次聽這些所謂知識分子爸媽突然降智的可笑指責,還會升起想死的沖動。 但后來,他已經學會了靈魂抽離、置身事外。 主動解離是真的好用,什么都感覺不到。 天氣越來越冷。 距離放寒假已經沒幾天,作為一只孤獨的、不被理解的深海藍鯨,卓紫微工工整整幫祁衍抄了一整套的筆記,寄希望于他能回來。 那天放學走出班級,發現小傻子虞清正等在門口。 男孩一看到他,整張臉都亮了起來。 卓紫微則恍惚了一下,他似乎總是選擇性遺忘他還有這么個“筆友”。 畢竟一直都是心不在焉地給這人回著信,隨便寫寫,全當做好事。要不是小傻子那邊特別能堅持,風雨無阻每隔幾天一定會塞過來一封歪七扭八的信,再總是用期待的眼神望著他,這項活動也根本不可能持續那么久。 這天下了小雪,很冷,虞清等了他很久,手都凍紅了。 厚厚的格子圍巾遮著班長臉,一如既往很害羞,也不說話,遞完信就要跑。 卓紫微叫住他:“等一下,你家是不是就住祁衍家樓下?你是不是知道他發生了什么事?” 虞清點點頭,跑回卓紫微身旁。 他其實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但他清楚記得,一星期前樓上的雞飛狗跳,小晟哥哥“砰”的一聲倒在地上,緊接著孟阿姨便又哭又喊下樓求他爸媽開車幫忙送去的醫院的事情。 醫生說,小晟哥哥身體不好,要住院治療一陣子。 程晟入了院,樓上終于安靜了一天。 可就在第二天晚上,下了一場大雨,虞清在窗邊看雨中的世界發著呆,看著看著,就看到一輛警車閃著燈送了祁衍一家回來。 孟阿姨下了車,卻不肯上樓,在雨中一個勁哭著吵什么錢錢錢的,說什么項鏈在精神病院祁衍媽身上,她這就要去找那女人拿項鏈,賣了項鏈給兒子交住院費。 她哭鬧著,掙開男人打了車,父子倆隨即也攔了車追過去。 虞清媽趴在窗口:“哎呀,這又怎么了!怎么回事都鬧到警察局了呀?而且,這還打算大鬧神經病院呀?瘋子都不放過,欺人太甚了吧?” 她說著,瞧了她老公一眼:“咱們作為老鄰居,要不要去幫幫忙……” 虞清爸:“咳,咱家倒是有車。但是別人家的事,咱跟去湊熱鬧不太合適吧?” 正說著,突然門鈴一陣刺耳的響。 開門一看,門外竟是渾身濕透、唇色蒼白像鬼一樣的程晟。 虞清媽大驚:“???小晟,你怎么從醫院跑出來了?醫生不是說你一定要在醫院里好好治療修養的嗎?天啊,這大冬天的,雨那么冷!” “叔叔,阿姨,”程晟臉色慘白,聲音像是啞了,變調得厲害,“你們、你們知道……我媽和小衍他們去哪里了么?” …… …… 雷鳴電閃,傾盆大雨。 周遭的樹木被照得有如鬼魅一般。 人工耳蝸說是防水,但其實只是防潮。濕透以后生出了好多雜音,聲音鉆腦子。 程晟窩在汽車后座,被顛得頭暈目眩,胃里也作痛起來。他本來就虛弱,大冬天的雨水又刺骨,讓人止不住的牙齒打顫。 “謝謝、謝謝阿姨……” 虞清媽嘆了口氣,用毛巾蹭了蹭程晟濕漉漉的額發,又喊她老公開足車內暖氣。 車子行使的方向,是郊區很遠的榮軍醫院。 虞清媽:“唉,但其實就不該聽你的,應該把你送回醫院才對?;仡^萬一你出了什么問題,你媽肯定要怪我們呀?” 程晟很著急:“對不起,對不起阿姨,我會努力不出問題,謝謝你們,謝謝你們愿意送我……” 虞清媽就不說什么了,嘆了口氣,又遞過來保溫杯。 杯子里的熱茶氤氳得人眼眶發燙,程晟一口喝下去,直接燙得胃部抽搐了一下,他再度努力咬牙忍住。 小衍…… 雨那么大,窗外一片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