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沒想到,如今在這個家里,一直最懼怕的黑暗、死寂,反而成了讓人安心的顏色。 靜了一會兒,他踩掉鞋子,栽到床上。 “困了,睡覺?!?/br> 隨便地脫了外衣,把自己蒙進被子里。 剛才那樣在外頭要了命的折騰,他也真的乏了,沒力氣了,而且哪兒哪兒都疼。 他蒙著頭。 床邊安安靜靜,只有昏暗的遮罩小臺燈緩緩亮了起來。 他聽到程晟打開柜子的聲音。 程晟是個病秧子,天天這藥那藥的吃,因為家里的醫藥盒里現在80%都是他的藥,所以干脆放在了他們房間里。 蒙臉的被子被拉開。 程晟拿著碘酒和創可貼:“來,擦一下?!?/br> 祁衍懶得擦,拉回被子繼續蒙臉。 程晟又拉下來。 “……” 小臺燈有點晃眼,祁衍伸出一只胳膊擋住眼睛,躺尸一樣一動不動。 碘酒的味道不太好聞,像極了醫院的消毒水。 冰涼的棉簽,輕輕蹭著嘴角臉頰的傷口。 “……” “…………” “~~~~” “嘶,疼!” “能不能搞快點!不用了不用了,別抹了,疼!疼!” 程晟繼續抹。 好容易,臉上的擦傷抹完了,程晟又拿起他的手:“另一只爪子也伸過來?!?/br> 祁衍:“你才爪子,嗷!” 手傷得比較厲害,手心手背被貼上了好幾個創可貼。 程晟:“腳?!?/br> 祁衍:“……我腳沒洗!” 程晟:“伸出來?!?/br> 祁衍:“不用,腳就不用了,哎哎哎你你你別脫我襪子……嘶,疼!你也不嫌臟,香嗎就問你?嗷,輕輕輕點!” “腿?!?/br> “腿真的不用了……” “肚子?!?/br> “很冷啊大哥!” “翻身,腰?!?/br> “艸?!?/br> 祁衍翻著白眼任他收拾,終于收拾完了,程晟把東西收回去。 坐回床邊,伸手,輕輕蹭了蹭祁衍的頭發。 “對不起,剛剛下樓遲了,沒能保護你,很疼吧?” 祁衍:“嗨,沒事?!?/br> 要說他之前打了碗被揍,還挺委屈,現在倒是連委屈都不委屈了。 在雪地里,他反抗了,鏟也鏟了,咬也咬了,神清氣爽,雖敗猶榮。 至于祁勝斌明天怎么收拾他? 再看吧。 “不怕,能怎么樣?頂多再毒打我幾頓唄?” “沒事的,反正過兩天我奶奶要來過年了。我奶看到我被打成豬頭,他到時候也少不了一頓楔,我就等著?!?/br> “哎,你到時候,幫我一起添油加醋???” “添油加醋懂嗎?就是幫著我跟我奶說,說他怎么虐待我的。我非讓他吃不了兜著走,你得幫我啊懂嗎,嘶?!?/br> 程晟:“……” 他看著祁衍。 燈下少年的黑瞳那么漂亮。 他心疼他,卻又驚訝于他的生龍活虎。 明明他的身上那么多的傷痕淤青觸目驚心。尤其是肩膀上、肚子上,被踢打得青一塊紫一塊的,說每一句話吸氣都要咬著牙。 居然還能開玩笑,眼睛里還有亮光。 “小衍?!?/br> 他聲音有些啞,想要安慰他,想多抱抱他。 可是肯定碰到哪里都會疼。 反倒是祁衍:“哎?” 他看到程晟的一側臉頰、唇角,也有明顯的腫脹。 像是巴掌印。 “你、你這是被誰打了???” 程晟愣了愣,搖頭,伸手去關燈。 “沒有?!?/br> “不對!你還說沒有,”祁衍齜牙咧嘴爬起來,“你看你看,這么明顯的印子,嘴角也破了!” 還真的是巴掌??! 可是,在他們這個家里,誰敢打食物鏈的頂端程晟?他爸嗎?怎么可能,他爸不想活了? “不是的,是我媽,沒事的?!?/br> 孟鑫瀾? 祁衍都驚了,啥,真的假的? 孟鑫瀾她她她,不是寶貝兒子世界第一重要連涼水都不能碰嗎?她居然!會打兒子? 程晟:“偶爾一兩次。沒什么大不了的,睡了?!?/br> 祁衍:“不是,嘶,她為什么打你?” 他一邊問,還一邊哎喲哎喲下了床。 程晟:“你干嘛?” “碘酒,我都抹了,你也要抹一點?!?/br> “你?!毙芎⒆?,程晟被他氣笑了。 碘酒棉簽招呼上來。 “不疼嗎?” 程晟灰色的瞳看著他,都像你一樣,一點點刺痛叫叫叫的? “不是,你媽為什么打你???因為我嗎?” 程晟垂眸,搖頭。 其實,他從小到大挨打次數不多,孟鑫瀾確實很寶貝他。 僅有的幾次,都是因為他“不聽話、不理解她的苦和難、幫著外人對付她”。 程晟其實不是故意要“對付”她。 上一次,是醫院里的醫生被她媽無理取鬧罵得太難聽,而他“居然吃里扒外幫醫生說話”。上上一次,是她偷鄰居家的電被抓住,程晟“傻子一樣沒用不來幫忙罵”。 這一次,則是因為他大冷天的,她兒子“不顧自己死活、不顧親媽死活”,非要下樓去“倒貼”祁衍。 孟鑫瀾只會兩招。 用指甲掐人,和扇巴掌。 上一次,上上一次,都是含著淚掐他。 這一次是又哭又鬧扇他巴掌。 程晟倒是不計較被打兩下。 讓他難過的,一直是那個人是他媽,可是他無論怎樣試圖跟她好好講理,都永遠講不清。 也罷。 歸根結底,是他這副破身體,拖累了她的人生。 她當然也有很多委屈。 打他幾下,或許可以少點怨氣吧。 …… 關了燈。 萬籟俱寂,秒針沙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