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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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炳輝聽司空琿這般說來,忙問道:“司空大人,可有何高見?” 司空莞爾道:“倒不是臣有何高見,而是前幾日聽一位大人的議論,臣倒覺得很有幾分道理?!闭f著,又是一笑:“王爺若有興趣,不如去見見這位大人?!?/br> 于炳輝眉頭輕揚,心中會意,亦微笑頷首。他朝堂之上屢屢失利,眼下他只想扳回一城,不管使什么樣的手段。 轉日,四月初一,是太后于清和園設宴,款待宗親世家的日子。 肅親王府,肅親王于成鈞、王妃陳婉兮攜了小世子豆寶,整理行裝,天色未亮,便乘了車馬往清和園而去。 于成鈞還是行伍里的習慣,騎著那匹棗紅色的赤炎駒,隨在車旁。 陳婉兮按品大妝,抱著孩子坐在馬車上。琴娘今日亦跟了她出來,倒有些局促不安,說道:“娘娘肯帶我去,我自然是高興的。但我不懂規矩禮節,怕要給娘娘惹禍?!?/br> 陳婉兮微微一笑,發髻上垂下的紅瑪瑙流蘇串在她額上微微搖晃,顯得其下光潔的額頭白皙圓潤。 她說道:“這些日子,你跟著我,言談舉止已規矩了許多。我知道你的性子,不會闖什么禍的。再則,你跟我去,倒能幫我看著豆寶。今日人多雜亂,我倒怕應酬多了,顧不上他?!?/br> 琴娘聽王妃要她幫忙照看孩子,心里自是情愿,便不再說什么了。她倒是極喜歡豆寶,拉著他湊在車窗邊,指著路上的行人小販給他瞧。 陳婉兮亦自車窗中向外望去,果然見丈夫就在車旁。 于成鈞一身親王服飾,騎在高頭大馬上,精悍強壯的身軀,就像一座山,竟而遮住了日頭。 陳婉兮目光有些迷離,停留在這個身為自己丈夫的男人身上。 她不知道為何別的淑女閨秀會嫌他生的難看,他的確不風雅俊俏,卻決不能算丑。 如今,她更覺得,這樣強悍的男人,令她心中安然踏實。 在心中思量著這個念頭,她忽地想起來什么,臉上微微有些熱了。 于成鈞似有所覺,低頭望去,目光正巧與自己的妻子碰在一處,他便笑了。 陳婉兮卻有種心事被戳穿了的錯覺,越發害羞,便垂下了頭去。 青天白日,她怎能想起那種事呢?她這是怎么了? 誰說,這世上只有女子會蠱惑人?男人一樣能蠱惑的人心迷意亂,難以自持。 肅親王府動身的早,然路途不算近便,車馬到清和園時,天色已然大亮了。 待到了清和園,自有安排下的接引宮人,迎上前來,與肅親王同王妃見禮,安置馬車仆從,引領他們入園。 陳婉兮拉著豆寶,跟著于成鈞一道向園中走去。 四月暮春,但今年時氣回暖相較晚些,園中依舊是風飄柳帶、爭妍斗媚的大好春光。 這清和園乃是前朝皇室所建,建園之初,則邀請天下建筑名家,繪制圖紙,精心修建而成。到了本朝,經歷代君王修繕,灑了無數銀錢下去,終成了今日鐘嶸秀麗,步步絕景的絕美園林。 若論皇城是巍峨恢弘,清和園則是旖旎風流,是一座游玩消閑的好去處。 明樂帝一年里有大半都住在這清和園,太后若有了興致,亦愛在這清和園中設宴款待宗親。今日這場寒食宴,便是如此。 陳婉兮隨著于成鈞,一步步走著,賞著一路美景。 雖說不知今日情形如何,但瞧著眼前景色,心中倒也暢快。 兩人帶著世子,先去仁壽殿拜見了明樂帝。 因是消閑游樂,明樂帝今日倒是一襲常服,頭上亦沒戴平天冠。 見了兒子媳婦與孫子,明樂帝臉上終于見了幾分霽顏,同他們說了幾句家常話,賞了些孩子可吃的御茶膳房點心,連同一小匣子金稞子,一串赤金八寶如意瓔珞圈。末了,還把豆寶抱到膝前,逗了他一陣。 于成鈞微微有些詫異,太子于瀚文膝下已有二子一女,于炳輝有一子,于好古的正妃去歲亦誕下一名女兒,然則明樂帝待兒孫情分平平,并不似待豆寶這樣的疼愛。 明樂帝哄了一會兒孫子,又看向于成鈞夫婦二人,他的目光在王妃臉上掃了一下,又轉向于成鈞,說道:“你不在京這近三年功夫,你的王妃在府中可是受了苦的。她一人cao持內外,獨自撫養孩子,頗為不易,堪稱賢惠。如今你功德圓滿,返回京城,可要好生待你這妻子?!?/br> 于成鈞忙起身回道:“皇上教訓的是,臣自當恪守為夫之道,善待妻兒?!?/br> 明樂帝慢應了一聲,微微頷首,令御前總管太監王崇朝上前,將小世子領到門口去玩。 待豆寶出去,他神色陡然一厲,淡淡問道:“然而,朕這幾日怎么聽見,京里紛紛傳言,你從西北帶回來一個外宅?不止如此,這妾室進了你的王府,竟不服王妃的拘管,行出逃府一事?!肅親王,寵妾滅妻,顛倒綱常,你可知罪?!” 于成鈞微微有些莫名,連忙起身,躬身作揖道:“皇上,臣不知您說的寵妾滅妻,所指為何?” 明樂帝冷笑了兩聲,說道:“這大丑事,傳的遍京城都知道了,你還在朕跟前裝傻?!” 便在此刻,陳婉兮離座,上前一步,行了個端正的萬福禮,垂首道:“皇上,容臣婦一言?!?/br> 明樂帝看著她,神色溫和了些許,說道:“你不必怕,這等混賬事,朕亦不會容他。朕,為你做主?!?/br> 陳婉兮淺淺一笑,先叩首道:“臣婦謝皇上恩典?!毙卸Y畢,方抬頭道:“然而,臣婦要說的是,此事外頭大約是傳訛了。王爺并無納妾,府中如今也并無姨娘妾室,唯有一名臣婦收的義妹?!?/br> 第59章 明樂帝頓時啞然,依著他的預料,陳婉兮本該感激涕零——這世間婦人,不皆是如此?再如何盡力裝出一副賢惠大度的面孔,依然是滿腹嫉妒憤懣。 陳婉兮獨守了近三年空閨,這三年來她獨自支撐門面,撫養孩子,這其中的艱辛隨意想想便能體會一二。 于成鈞一朝歸來,就帶了個女人回府,身為正室,她本該是幽憤難平的。 如今,皇帝明言肯為她撐腰,主持公道,這換做一個聰明些的婦人,不應該是激動落淚,叩首謝恩,而后痛陳丈夫如何寡恩薄義,妾室如何囂張跋扈? 然而,眼前這陳婉兮,不止沒如自己所想的那般上前謝恩控訴,反倒還替于成鈞打起了掩護。 她到底在強撐些什么? 明樂帝看著自己的兒媳,目光落在那張秀美絕倫的臉上,透過這張臉,他好似看見了另一個女人。 那年也是這樣一個晴好的天氣,只是比現下更炎熱些,那個女子一襲天水碧的衣裙,坐在殿下,輕搖團扇,話音娓娓,述說著什么。仿佛也是這么一副神情,淡然安靜,不疾不徐,亦好似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她當年說過的話,早已湮滅在了歲月之中,無可追尋。只是那副畫面,卻清晰的印在他的心底,多年過去毫無褪色。 明樂帝眸色悠遠,淡淡說道:“王妃,你不必顧忌,亦無需為他掩護什么。若有委屈,盡管說來。這等顛倒嫡庶綱常之事,朕絕不能姑息縱容?!?/br> 陳婉兮再叩首道:“臣婦并不敢說謊,王爺果真不曾納妾?;噬纤f之人,便是臣婦的義妹。她是嶺南人士,家中早年曾同臣婦母親有過交情,有世交之誼。此外,府中近來更無新添人口,還請皇上明察?!?/br> 之前,她曾托人在戶部為琴娘造了身份。這位嶺南大儒,倒是確有其人,其妹也確實曾與程初慧有所往來。然而這戶人家如今已沒人了,而母親業已過世多年,即便要深究琴娘的身世,更往何處查去? 陳婉兮當初為琴娘造戶籍時,便是想到了此節。 只是,誰都不曾料到,來發難的竟然是皇帝。 明樂帝的臉上,爬過了一絲狼狽,他神色微沉,看著眼前的兒子媳婦,張口想說什么,卻沒能出聲。 他當真是沒料到如此,于炳輝將此事說的有鼻子有眼,又說當日多少雙眼睛看見了一乘轎子入了肅親王府云云。 然而,連身為肅親王妃的陳婉兮都矢口否認,他還能說些什么? 若強行質問,她亦可說并無此事,或是來訪客人,到底是一無對證。 于成鈞上前一步,拱手問道:“皇上,臣斗膽問一句,此事皇上是從何處聽來?” 明樂帝看了他一眼,說道:“民間都傳遍了,朕還需特特去打聽不成?!怎么,難道連朕聽了幾句外頭的傳聞,亦要受你的指摘?!”他這話,便是暗指之前于成鈞進宮面圣之時,責問梅嬪一事。 于成鈞言道:“臣不敢,只是皇上既說是民間傳言,那么必是有人將這傳言帶入宮中。到底關系臣的家事,臣想知道是何人撥弄唇舌?!?/br> 明樂帝有些尷尬,頓了片刻,方才擺手道:“罷了,此事是朕輕信。你是皇室貴胄,自當與民表率,所以朕聽聞你行出這等事來,心中生氣。既是沒有,那當然是好?!?/br> 一語畢,便又沉默不言。 正逢這窘迫時候,王崇朝進來報道;“皇上,喜美人求見?!?/br> 明樂帝心中暗喜:來的正好!忙說道:“宣!” 于成鈞與陳婉兮見宮妃前來,便請退離殿。 明樂帝望著陳婉兮離去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他此番發難,既有壓制于成鈞的意圖,其實亦有為她出氣的意思。 如何打壓一個功高蓋主的臣子呢?最好的法子,無過便是責難其德行有虧,過錯不斷。這大錯小錯堆在一起,天長日久,自然就遮住了他的功勞。 這件事,本身并無實在的證據。 和親王上折彈劾此事時,明樂帝本是猶豫不決的,只是在看到侍妾逃府時,他便想起了陳婉兮。 出了這樣的事,必是損傷了她這個正妃的顏面,而她的態度,便是這件事的轉機。 除此之外,還有那么些香火情在里面。 只是,陳婉兮的舉動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她的母親,是個果決聰慧的女子,他本以為身為她獨女的陳婉兮,該當有幾分生母的影子。卻不想,她只曉得一意維護丈夫罷了。 有些失望,更多的則是不是滋味兒。 陳婉兮隨著于成鈞走到殿外,果然見一青春貌美的靚妝女子,緩步走來。 這女子一身水紅色宮裝,遠遠望去,便如紅色煙霞水霧,妖嬈艷麗。 陳婉兮素好妝飾,見了如此美麗衣裝,難免多看兩眼,打量了一番方覺她這身衣裳是以亳州上供的輕容紗裁成。輕容紗素有“舉之若無,輕若煙霧”之稱,做成衣裳,方有這般景致。 輕容紗難得,亳州每年上供的也不過有數的幾匹。陳婉兮自譚書玉那邊得知,宮里能分得此物的,除卻太后皇后,也不過就是幾位得寵的高位宮妃。往年,順妃也從派人自宮里送過一匹到府中。 眼前此女,該就是王崇朝口中的喜美人了。 美人還在婕妤之下,不過是正五品的品階,位份不算頂高,按例是分不著的,如今她竟能以此為衣,足見寵愛之盛。 陳婉兮心念微動,她雖不大進宮,但多少也知道些內廷局勢——往年向來是順妃與梅嬪平分秋色,如今憑空鉆出這么個人來,怕是要打破這僵局了。 這念頭只在她心頭轉過,便罷了。 她是肅親王妃,宮中如何,鞭長莫及。 夫婦二人走上前去,于成鈞向喜美人拱了拱手,以示見禮。 喜美人卻轉了步子迎上前來,向兩人福了福身子,微笑道:“嬪妾見過肅親王、王妃?!?/br> 如此,二人只得暫且駐足。 于成鈞微微頷首,并不言語。 陳婉兮上前一步,向喜美人還了一禮,淺笑道:“喜美人安好。妾身素來少進宮,倒不識得美人,美人勿怪?!?/br> 喜美人瞇眼一笑,頰上泛起兩個酒窩,說道:“素來聽聞,肅親王妃秀外慧中,蘭心蕙質,今日一見,名不虛傳。嬪妾有心同王妃親近,又恐王妃嫌玷污了身份?!?/br> 陳婉兮耳聽此言,唇邊笑意漸深,說道:“美人這話過于自謙了,您是皇上心愛之人,身份必定是尊貴的?!?/br> >>nbsp;喜美人聽著,笑的愈發甜美:“那便承王妃美意,改日若有空閑,必定請娘娘進宮一敘?!毖粤T,微微福了身子,向殿內行去。 扶著她的宮女,低聲道了一句:“美人,這位王妃娘娘倒是好說話呢,不似傳言那般刻薄善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