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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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jian臣的小情詩》/ 殘星 京城, 北鎮撫司。 陸炳從紫禁城回到衙門里, 已是黃昏了。 陸炳不是傻子,他明白嘉靖叫他出來的真正意思, 他把皇帝的話反復思量,最終得出一個結論, 那個想刺殺皇上的人,是李芳。 陸炳眉心愈加緊皺,卻還是不聲不響地走回了北鎮撫司。 按一般情況, 君主總會使用苦rou計感動手下忠臣, 讓其把那些自己不好動手的罪臣鏟除,這叫借刀殺人,這種戲碼在暗流洶涌的朝廷中上演了也不知千遍還是萬遍。 但陸炳不是旁人。 若他真因嘉靖的話動了真情, 腦子一熱而后把李芳除掉,他就不是陸炳了。 不是與嚴世蕃并稱大明三大奇才的錦衣衛指揮使。 *** 縱觀大明歷史, 東廠的勢力向來壓著北鎮撫司一頭, 雖然如今在陸炳的領導下, 北鎮撫司的權勢逐漸超過東廠,但即便如此, 他也不敢輕易動手。 李芳是司禮監掌印太監, 勢力何其龐大,若除掉李芳, 自己會受多少牽連。 嘉靖不是當初那個天真少年, 陸炳自然也不是那個當初的陸炳。 何況就算他除掉了李芳, 司禮監四個秉筆太監里又有誰能擔當起掌印的重任? “陳洪太狠, 黃錦太軟,剩下兩個,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即便提,又能提誰?” 陸炳不自覺念出聲來,嗤著。 他思緒良久沉浸在嘉靖和李芳之事中,直到他已經回到了北鎮撫司,錢衡走上他跟前,他才回過神兒來。 十三太保之首附在陸炳耳邊說著: “指揮使,傅十一的密信到了?!?/br> 陸炳神色一凜: “拿給我看?!?/br> 傅十一被陸炳派去江南已經有些時日了,明著是戴罪立功,實際上是監視趙文華和胡宗憲等人,如今正是他給陸炳傳消息來了。 趙文華在江南的貪贓行為陸炳也知曉一二,但如今經過了和嘉靖的談話,陸炳只盼著嚴世蕃趕緊從江南回來,朝廷重回三足鼎立之勢。 這樣他也能少一些麻煩。 陸炳接過密信,看著看著,瞳孔卻驟然收縮,猛地抬頭看向錢衡:“這信可靠嗎?” 錢衡還沒看信,一臉莫名其妙:“這是傅十一派親信專程送來的,我親自接的,不會有差?!?/br> 陸炳四下看了看,周圍有幾個錦衣衛尚在當值,他把錢衡帶到他的值房,而后才關上門,把信遞給他。 “你先看看吧?!?/br> 按理說,陪在陸炳身邊的親信應該是指揮同知孫卓,即便陸炳退下來,指揮使的位置也應是孫卓升任??杀辨倱崴狙瞄T不同于其他衙門的地方,便是它有個十三太保。錢衡是十三太保之首,陸炳向來是把他當接班人培養的,因此也不對他避諱這種事。 “……《百官行述》?!” 讀著信錢衡直接喊了起來。 陸炳眼色凝重地點點頭:“信上已寫得很清楚,這趙文華不知用什么方法收集了朝廷尤其是江南大員的各種劣跡,編了一本《百官行述》,并告知了江南的各大要員,那些官員因有把柄抓在趙文華手里,就不得不聽從他的話?!?/br> 錢衡若有所思地道:“這就是顧璘默許趙文華貪贓的原因?!?/br> “是,”陸炳淡淡笑道,“顧璘為官,雖然表面清廉,但最初為了上位,還是做了一些不法勾當。趙文華抓到了顧璘的把柄,所以……” 錢衡嘆口氣:“十一弟在江南這一向辛苦,這次也是讓他費心了,他能查出這么大的秘密,估計費了不少力氣。再有,《百官行述》對趙文華這么重要,我更怕趙文華有所察覺?!?/br> 陸炳贊許地看向這個最得意的手下:“給傅十一去信問問,看他愿不愿意調回來?!?/br> “是?!?/br> *** 江南。 翟軼衡安排給嚴世蕃和蕭詩晴的豪華府邸里,一派鳥語花香,春意盎然,氣氛輕松悠閑。 嚴世蕃終究是個呆不住的性子,在府里悶了幾天后,終于忍不住對蕭詩晴道: “今天我們出去玩玩?!?/br> 翟軼衡死了,嚴世蕃也去不了青樓,天天在宅子里都快悶壞了。 他問自己,自己來江南究竟是避難的還是度假的? ——當然是來度假的! 對此蕭詩晴自然不會有什么異議,嚴辛也早就盼著出去逛,因此幾人簡單收拾一下就出門了。何況現在已是黃昏,選在這個點出去,也不會引起旁人注意。 嚴世蕃對江南那些好玩的地方不太熟悉,不過這當然難不倒他,只要直奔最貴的地方去就行了。他先讓嚴辛去預約了晚上江南最著名的娛樂項目江心游船,就帶著蕭詩晴在街上閑逛。 這是江南最繁華的街道,怡翠樓也離此不遠,街上,隨處可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風塵女子在小攤挑著胭脂首飾。女子們買下首飾,留下一串銀鈴般的嬌笑便裊裊婷婷走遠了,那互相打趣的聲音以及小販在收攤前最后一波吆喝,帶著江南特有的口音,在街上融成了一道亮麗的風景。 橘黃色的夕陽斜照著大街,大街一側的河水映著陽光,波瀾粼粼光暈晃眼,整條街道都灑滿了閃亮的金光,連行人的衣綢上都被鍍上了一層金黃。 這里的夕陽絕沒有紫禁城的慘淡,反而充滿了帶有生命力的美。 嚴世蕃目不轉睛地看著這繁華熱鬧的景象,眼眸中閃過一絲蕭詩晴無法看出的渴羨,但很快又消失不見。 *** 三人在街上大搖大擺地溜達著,也在不覺中吸引了行人的目光。 嚴世蕃雖然說得是出裝從簡,但富貴人家的簡樸和窮人家的簡樸,本來就是兩個概念。按照他平時的著裝來講,這確實已經極近簡單,但他仍穿著上袖金銀紋線,那料子一看就是極好的,手上還戴了個瑩潤晃眼的翡翠扳指。 再加上他走在街道中央極盡招搖,那一瘸一拐的步子,也看上去怪異而顯眼。 路邊有一個舉著把紙傘,穿旗袍的青樓女子,或許看出了嚴世蕃的財大氣粗,直接向他拋了個媚眼兒。 嚴世蕃自然見多了這種陣勢,淡淡一笑,在與那女子側肩而過的那一瞬,忽然伸出手,在她的腰上掐了一把。 自己送上門來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那女子嬌笑著轉過身來,一雙桃花眼嗔怪地瞅著嚴世蕃,其中卻絕沒有半分怒意。 蕭詩晴倒是有點受不了,忍不住瞅了眼旁邊的嚴辛,見少年卻早已裝做什么都沒有看見,見怪不怪走自己著路。 蕭詩晴早聞嚴世蕃之風流,但如今親眼見到,心里倒還真涌上股奇怪的滋味。 那女子走到嚴世蕃身前,也不顧及旁邊還站著個蕭詩晴,直接將春蔥般的手指搭上了嚴世蕃的肩,微微地點著打旋兒,笑道:“這位爺,要不要去樓上坐坐?” “不了,方才約了江心游船,你好好玩兒吧!” 嚴世蕃的聲音灑脫豪爽,朗聲笑道。 那女子也不多留戀,點了點頭,便婀娜著遠去了。煙花之地的女子,總有一種別與大家閨秀的爽朗。 嚴世蕃就像沒在意蕭詩晴在旁邊是的,繼續走自己的路。 蕭詩晴心里卻總歸是有點別扭。 她是規規矩矩的學生出身,擱在古代那就算是個文靜閨閣女子,看著當街調戲的場面總歸是不適。 又一想到嚴世蕃是首輔之子,首輔換算成現代的官職是什么,她也就抿了抿唇沒敢說話。 何況,自己與嚴世蕃又不是什么夫妻關系,只是偶然被拴在他身邊的民女罷了,他怎么樣,關自己什么事?她默然自語。 正在這時,嚴辛的聲音忽然響起,少年展著神色,指著遠處一個攤子道: “少爺,你看那邊有好玩兒的賣!” 嚴辛的性子本就活潑好動,到了江南這個遠離朝廷爾虞我詐之地,也就褪下了那層束縛。 嚴世蕃被興奮中的嚴辛拉走了,蕭詩晴一下就被落得很遠。 *** 這一邊,嚴辛雖然拉著嚴世蕃走到那攤子前,卻并沒有談要買什么。 嚴世蕃疑惑間,嚴辛看了眼遠處的蕭詩晴,回過頭悄聲問著: “少爺,要不要去怡翠樓玩玩?” 嚴世蕃一怔,抿唇半晌,隨即搖了搖頭: “算了,蕭詩晴和她們不一樣?!?/br> 他語氣淡淡:“那些事,畢竟不能在她的眼前做?!?/br> 輪到嚴辛愣住了。 嚴世蕃京城公務繁忙,難得到江南一趟,按以往慣例,青樓一類本是必去的地方,但見嚴世蕃這樣,嚴辛也不好說什么,只得道:“是?!?/br> 嚴世蕃卻笑了笑,忽伸手拍了拍嚴辛的肩,嚴辛被這動作嚇得趕緊低下頭。 嚴世蕃清楚蕭詩晴這小姑娘是什么樣的人。 他不是不想去怡翠樓,但今天既然帶蕭詩晴來了,便是多多少少把她算作自己身邊的一份子。 若她還是那個初次謀面時的民女也不必考慮什么,但如今么……他總還是不愿做些她不喜歡的事。 他目光回到眼前這首飾攤子上。 *** 蕭詩晴往嚴世蕃這邊走著。 由于嚴世蕃和嚴辛是背對著她的,她也看不見他們在干什么,只能看到他們在嘀嘀咕咕,背對著她搗鼓什么。 她走到嚴世蕃身邊時,卻發現后者也正好轉過身來。 嚴世蕃移開了目光: “江心游船的時間快到了,我們過去吧?!?/br> *** 游船像燕尾剪開了波光粼粼的湖水面,水面映著月光,岸邊街上的紅燈籠光芒也氤氳在湖水里,水、月、街景仿佛融成了一副旖旎泛著暖意的水彩畫。 這是一艘巨大的三桅游船,據說是江南之地的某個高官親自派人造的,價格不菲。 嚴世蕃包了整條船,偌大的雙層船上只有三個人,三人都來到二層船頭欄桿邊,身后的桌案上擺著美酒佳肴。 這條江很長,一眼望不到盡頭。船悠悠地行駛著,兩岸的繁華景色在身邊掠過,夏夜晚風吹在面龐上,帶著水的濕氣,十分舒服。 嚴世蕃倚在船舷,悠閑地輕捻著手指,卻沒有望那夜色美景,而是望著欄桿前的蕭詩晴。 那眼光赤/裸裸地在她臉上看,一副享受而賞心悅目的模樣。 蕭詩晴渾身不自在:“看我干什么?” “你漂亮啊?!?/br> 嚴世蕃卻是毫不顧忌,笑了笑直接脫口而出。 以他的性子自然從不避諱這些事。從第一眼見到她起,他就覺得她是漂亮的。他見過的美人大多是濃妝艷抹,蕭詩晴卻美得冰清玉潔、恬淡脫俗。 想到此,嚴世蕃把手往袖口里伸,像變出來似的忽然掏出一支珠花。 蕭詩晴只覺得眼前亮光一閃,不自覺微微低了下頭,珠花已穩穩地戴在了她的發間。 “咦,干嘛?”她抬頭看他。 她并不知道這株花其實是剛才嚴世蕃和嚴辛在小攤前,背對著她的時候瞞著她買的。 “你戴著好看,戴著吧?!?/br> 嚴世蕃語氣自然。 他說這話不過是一句普普通通的贊美,甚至帶著一種紈绔子弟對于良家姑娘的調戲。 他不過看今晚景色很美,身邊的人也很美,就隨意調侃了兩句。 蕭詩晴卻有點臉紅。 她畢竟只有十幾歲,雖然樣貌出眾,可因性子內斂,別人見了她大都是避而遠之的,她從小到大還沒被人這么明目張膽地調侃。 也就只有嚴世蕃,因著那份首輔之子的肆意,敢這樣毫不收斂。 幸好因有夜色,嚴世蕃看不清少女的臉已紅了。 但他自然知曉蕭詩晴心中的不好意思,像她這種十幾歲的小女孩,她們的心思他即便不說一眼看穿,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他只瞧了一眼她的眼神便哼笑起來,重新轉過視線望著眼前的江月。 “你現在還有心思玩笑?!?/br> 蕭詩晴忍不住道,“你別忘了,前幾天京城傳來消息,夏言的門人曾銑給皇上上了《議收復河套疏》,而且在夏言的推薦下,被任命為陜西三邊總督?!?/br> 少女瞪著眼睛一字一句的提醒,那意思是嚴世蕃回到京城,可有他受的。 “放心?!?/br> 嚴世蕃的聲音不緊不慢, “天下事盡在吾彀中?!?/br> 他緩緩吐出這句話,音色帶著些深沉,忽而又轉為輕朗。 “你看這里景色多美啊,我們不如在這里吹吹風,賞賞月,別想那些煩心事?!?/br> 蕭詩晴還想說什么,終究閉口了。 重羅綢緞的男子把酒臨風,聲音帶著說不盡的享受之意。也許是因著今夜的江月,她身旁的嚴世蕃總有種別樣的風采。 他側著月光而立,銀白色的月光映得他的衣綢輪廓發亮,仿佛沒那么臃腫,腿也沒有殘疾。 歷史上的嚴世蕃,本就是天下少有的奇才,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居于幕后cao縱整個朝廷。 他笑聲明朗,余音飄散在風里,順著水面悠悠遠去。 這才是“嘗謂天下才、惟己與陸炳、楊博為三”的嚴世蕃。 他的眼里也帶著笑意,好像褪去了所有的陰霾險惡,變得極為明亮,雖然只有一剎那間。 蕭詩晴忍不住望著他,她也不知道那雙眸子背后還藏有多少陰暗狡詐,多少難以訴說的陰謀與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