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花錢聽戲
夜闌人靜,秋風瑟瑟。 東川的天兒不同于燕京,濕潤中帶著些許溫暖,因而大風刮過后的樹林里,吹落的葉子悄無聲息掉下。 刺史府,地牢。 兩名獄卒坐在桌前打瞌睡,昏暗的燭火跳了一下,發出“嗤”的聲音。 燭火熄滅,整個地牢陷入黑暗中。 “紫蘇jiejie,紫蘇jiejie,你睡了嗎?” 低啞的聲音透著幾分膽怯,從隔壁監牢傳過來。 紫蘇猛地睜開眼,警惕的盯著黑暗的另一邊,卻遲遲不敢開口。 這幾日她親眼瞧見蘇蘇是如何對茵茵下的毒手,又瞧見蘇蘇自戕暴斃的慘狀,就算是個傻子,也知道這個瞧著文弱可憐的丑女,并不是什么善茬兒! “紫蘇jiejie,救命!救命??!你……呃!” 黑暗中再次傳出那個弱弱的聲音,透著幾分急切和驚慌,最后戛然而止。 紫蘇打了個寒顫,疑惑的瞧著監牢外的空地,似乎有黑影掠過,悄無聲息。 “落落?”她無端攥緊了袖中的鋒利竹片,順著墻根腳走過去幾步,卻沒有靠近牢房。 “救……命!” 一只溫熱的手從縫隙里伸過來,死死的抓住了紫蘇的裙擺,像是拽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力的扣進了布料里。 “落落,你、你怎么了?” 紫蘇心一軟,抓住了她的手,觸手可及皆是粘膩溫熱的液體,透著厚重的血腥味,隨即嚇了一跳。 “我、我、我好疼……幫幫我……” 虛弱的聲音從隔壁傳來,近在咫尺的呼吸漸漸慢了下去,因了沒有燭火什么都瞧不真切,便只能瞧見個瘦小的影子靠在柵欄上,痛苦的喘息。 紫蘇這才放下防備,循著對方那只手靠近,關切道:“你受傷了嗎?傷了哪里?我幫你喊人來吧?” “嗚嗚不要!他們要殺我!我動不了……” 哭聲夾雜著痛苦的嗚咽,像是午夜的貓叫般駭人卻透著可憐。 “那我如何幫你?你傷了哪兒我替你包扎起來?” 紫蘇嘆了口氣,縱使她的手段再如何厲害,也只是個半大孩子,自己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想到這兒,依靠在柵欄上的身體竭力伸過去,將兩只胳膊伸到了旁邊。 “好啊,紫蘇jiejie你真好,落落會記著你的!” 輕飄飄的呼吸噴在耳邊,厚重的血腥味近在咫尺,散發著奇怪的味道,像是藥味又像是別的,說不出的詭異。 “你將受傷的位置轉向我這頭,我好替你包扎?!?/br> 紫蘇蹙眉,忽然覺得自己有幾分昏沉沉的,強行搖了搖頭保持清醒,卻覺得整個人越來越沉。 “好呀,jiejie抬手便能摸到了,我傷在腿上?!?/br> 怪異的呼吸聲透著急不可耐的笑意,似乎在嘲諷又像是在等待。 沒有妙齡少女的面皮,這煙花女子也只能湊合用吧,好在生得貌美,倒也不算太差! “好……你、等會兒,我、我……” 紫蘇感覺自己的身體緩緩倒下,像陷入泥沼之中,半點也不能掙扎,心底暗道糟糕,卻早已經晚了。 月光被隔絕在三層石墻之外,也掩蓋了里頭的可怖罪惡。 清晨,天剛蒙蒙亮,刺史府便炸開了鍋。 蕭琛與南瑾瑜趕到地牢時,入口處早已經圍滿了里外三層,眾人皆在討論這等駭人聽聞的事情。 “秦王殿下,就在里頭了?!?/br> 虞大人瞧了南瑾瑜一眼,淡淡的轉開了眼。 “你待在外面別進去了,等我出來?!?/br> 蕭琛沖南瑾瑜道,眼底隱隱有些不安。 “哦?!?/br> 南瑾瑜抿唇,她倒是想去瞧瞧,奈何這次的尸體不僅僅是尸體。 聞言里頭的獄卒嚇暈了兩個,嚇尿了幾個,端的是三十年來東川府最慘死者沒有之一。 這頭蕭琛隨著虞大人前腳剛走,外邊兒便說上了書。 “哎喲喲,你是沒瞧見啊,今兒一早換值兒的老王,覺得這牢里頭的味道聞著不大對勁,于是便例行叫醒了值夜的四個人,幾個人一道兒查房,結果走到最里頭那監牢,你猜怎么的?” 小胡子侍衛摸著八字胡須,繪聲繪色開始擺八卦攤子,周圍圍滿了刺史府的家丁侍衛。 “怎么的了?快說來聽聽,這大人也不讓咱們兄弟進去,改明兒才有談資與家里人說道說道!” 人群中有人著急了,笑呵呵接話。 “他們走近一瞧,好家伙!那間牢房竟然空了!連個鬼影子都沒有,鎖頭卻半點兒都沒壞!” 小胡子故意賣了個關子,換來了一陣噓聲。 “切……” “什么嘛!” “不知道就不知道,還瞎編唬人?” 小胡子擺擺手,神氣活現挑了下眉,“誰說我不知道?這花了二文銀子買來的可靠消息……” “快說快說!大不了大伙兒給你湊回去就是了,可別瞎編就是了!” “就是就是,大伙兒就圖個樂子,畢竟這么大事兒出在咱東川府上了,說出去那得多拉風??!” 小胡子點點頭,將自己的布兜子往地上一撂,道:“老王他們幾個都驚呆了,這里頭明明關了人的,怎么就不見了呢?活生生的人不可能憑空消失了呀?” “對???那里頭的人呢?” “確定有人在里頭么?不是記錯了關別間了?” “就是呀!咱這刺史府多少年沒關過犯人,怕不是記錯了房間?” 小胡子緩緩地搖了搖頭,腫眼泡瞬間瞪大了,“記錯了決計不可能的,值守的獄卒可是咱三確認,人是由獄長大人親自關進去的,這會兒人丟了,他們都慌了神,想著自個兒麻煩大了!” “那后來呢?那死了那個又是怎么回事兒???” “是呀!怎么回事兒呢?” 有人按捺不住,直接開口問了。 小胡子指了指面前的布兜兒,立刻有人將隨身帶的碎銀子扔進去,短短的一小會兒,便轉得盆滿缽滿了。 “咳咳!然后啊,老王他們慌了神,準備開門查驗,瞧著隔壁那個人還在,只是背對著外頭躺在床上像是睡著了,便差忍將兩間牢房同時打開,這不開還好,一開……嚇得魂兒都沒了!” “別賣關子了,快說!” “就是呀,老子錢袋子都給你了,一口氣兒說完!” 侍衛們紛紛將錢袋扔到小胡子面前,聽個段子都聽得如此氣急敗壞,還真是頭一遭! “別慌啊,這空了的牢里頭確實什么都沒有,只是這隔壁的牢里頭,那個背對著外頭的舞姬……死了!哎呦呦喲,昨兒我還在后院門外頭瞅見一眼呢,生得那叫一個俊的勒!可惜了可惜了,那張漂亮的臉呀……沒了!” 小胡子搖頭嘆息,面露惋惜的神色,看的眾人都愣住了。 “沒、沒了是何意?” “對啊,死了便死了,這臉怎么可能沒了?” 吃瓜群眾按捺不住追問,語氣卻有些發顫了。 “沒了的意思就是……被人活剝了唄!這案子約莫是咱東川府十幾年來最可怕的一樁大案了,事關重大自然不能四處張揚外傳,反正這處理尸首的時候你們當中有的人許會瞧見,奉勸你們一句,別好奇別看,要不被這冤魂盯上了,可就不好辦嘍!” 小胡子說完,地上的兜袋已經卷進了懷里,拍拍褲子上的塵土,便準備離開。 “咦……” “早知道不聽了!” “好嚇人,我要回家!” …… 青衣跟在南瑾瑜身邊,視線在周圍的人身上轉了轉,一臉嚴肅道,“姑、公子可要先回院子去?” 這些看熱鬧的人嘴里你一言我一語的出來,就算是沒有親眼瞧見都知道得七七八八了,真想堵住他們的臭嘴,讓他們都消停些! “不必,既然來了就等等吧,我也不大放心?!?/br> 南瑾瑜抿唇,若是昨兒她便查探一下那個失蹤的舞姬,結局是否會不同? “讓一讓!讓一讓!” 人群后,穿了一身利落素服的蕭琉璃奮力扒開人群擠進來,瞧見南瑾瑜時微微一笑。 “小俞公子也來了?正好一道兒進去唄?” 說完便要摟著南瑾瑜往里頭走,被身后的蕭瑾領著衣領拉開了。 “琉璃,你別鬧!三哥已經進去了,小瑜公子自是不去的,你也乖乖留在這兒,我一會兒就出來!” “哎……憑什么你能進去我不能???” 蕭琉璃一聽急了,她好不容易趕過來連早飯都沒吃上一口,為的不就是湊個熱鬧么? 這可是東川府十幾年都不曾有過的大案子,殘忍可怖程度堪比幾年前震驚嶺南的那起案子,只是不知道這次的兇手會不會連環作案,她怎么能不抓緊機會進去找線索? “就憑……”我是你七哥! 蕭瑾剛想說話便見蕭琉璃惡狠狠的瞪著他,那模樣架勢都是分分鐘要與他拼命的節奏,瞬間沒聲兒了。 “說呀!你倒是說呀!” 蕭琉璃神氣活現的在他面前轉了一圈,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襟,邁著方步往前走,“七哥,快走吧,晚了你可就不敢看了喲!聽聞那里頭黑得連月光都照不進去呢!” “……” 蕭瑾揉了揉眉心,沖南瑾瑜露出個無奈的笑,快步跟了上去。 “真是對兒活寶!” 南瑾瑜搖頭,轉眼便瞧見夜白蹲在不遠處的樹梢兒上,視線停留在青衣身上,魂不守舍的樣子。 “公子說的是,六公主與七殿下向來如此,我們都見怪不怪了?!?/br> 青衣微笑,說的話依然一板一眼。 “哎,聽說你前些日子收了個房契?” 南瑾瑜打了個哈欠,想這昨兒夜里那妖孽總算良心發現沒怎么折騰人,睡得還算可以,心情便十分好。 “嗯,替人保管?!?/br> 青衣面上一紅,咬唇不肯承認。 夜白那小子非要塞給她的,她不收他就撒潑打滾,后來實在是扛不住他鬧騰才收下的…… “這個替人保管的事兒吧,可不是什么好事兒啊,你想想,非親非故的,這要是日后人家拿回去了,你豈不是虧大發了?” 南瑾瑜似有所指的瞥了樹梢上的夜白一眼,笑得有些俏皮。 “嗯,公子說的是,那改明兒我還是還回去吧?!?/br> 青衣怔了怔,她擔心的可不就是這樣么?只是這樣的話她要如何說得出口呢?果然還是得將東西還回去,清清白白的最好。 樹梢上的夜白險些從樹上倒栽蔥摔下去,一臉哀怨的瞧著南瑾瑜,仿佛在說她為何要整他。 “噗!還回去???這么容易便還得了么?” 南瑾瑜搖頭,瞧著有些擔憂的樣子。 “那倒是,還回去自然是不好還,可是拿著又不妥……公子我該怎么辦呢?” 青衣惆悵了,自打夜白那小子失心瘋說要她收著地契日后成親用,她這心里就患得患失的。 她是奴籍,且不說日后待到姑娘與殿下成親后如何,尋常的丫鬟皆是年滿十八之后才放出去,運氣好的話,她能以自由身繼續當侍衛,運氣差的話,她就只能那些銀子嫁人去了…… “讓他過戶呀!拿著那算什么?借你瞧瞧給你看看,我有個宅子,不錯吧?多別扭??!讓他過戶給你,日后這宅子便是你的,他想要回去那指定是不成的,你這心里也踏實不是?” 南瑾瑜笑著揶揄道,只見蹲在樹上的夜白豎起耳朵聽完,默默地沖她豎起了大拇指。 “???那不是明……搶么?” 青衣眨了眨眼,猶豫的神色透著幾分好笑,姑娘果然是向著她的,只是這種話別說她開不了口了,就算她說了,人家也未必肯! 這宅子可是他攢了許多年的,要不也不至于蹭吃蹭喝坑首領那么些年了! “嗯哼!你想想啊,你今年十六,若是你倆兒成親了,一兩年就會生孩子了,倘若他有良心些,對你和孩子自然不錯,倘若他沒良心,找了個妾……” 噗通!樹上的夜白已經大頭朝下栽進了草叢里,連哀嚎聲都沒聽見。 “什、什么成親?公、公子,我是奴籍,他是官身,這你想的也太遠了……” 青衣糾結的嘆了口氣,姑娘心里果然明鏡兒似的,她小得時候娘便是因為爹寵妾滅妻活活氣死了,她不想重蹈覆轍因此也不敢妄想那些有的沒有。 “哦……我知道了!” 南瑾瑜恍然大悟,原來這丫頭心里一直糾結的是這個呀! “知、知道什么了?” 青衣有點懵,她這不啥也沒說呢,姑娘就知道了?有時候她很懷疑姑娘的讀心術都用在自己身上了吧,可是她沒有證據! “回頭就把你的賣身契燒了,還你自由身,聽聞你們侍衛的月俸也是有不同的,我這兒再給你漲一漲,如何?” 南瑾瑜笑呵呵道,這姑娘家想要嫁妝自然是正常的。 她這個老板雖說沒什么銀子吧,但是力所能力的還是問題不大的。況且,人家青春都奉獻出來了,漲點工資算啥? “???還、還給漲、漲月俸???好??!” 青衣想也不想便答應了,喜出望外的模樣,瞧著倒是有了幾分姑娘家的嬌俏模樣只是她心底的那道坎兒,始終還是得靠自己才能過得去吧。 半個時辰后。 蕭琛一種人走出來,個個神色嚴峻透著不可察覺的微妙氣氛。 “都領人回去!散了散了!別聚在這兒湊熱鬧!今日府中發生的事兒,若是傳揚出去,你們一個個仔細都你們的皮!” 白袍師爺虎著臉罵道,圍在旁邊的侍衛家丁瞬間便散了,只余下南瑾瑜與青衣兩個人,還待在原地。 “如何了?” 南瑾瑜走到蕭琛面前,見他面色不好,忍不住問道。 “熟人?!?/br> 蕭琛抿唇,言簡意賅道。 這個案子與劫匪案是沒有關聯的,至少這起命案沒有,她不過是利用了舞姬的身份作掩護,目的……他根本不敢去想! “嗯?熟人?已經知道是誰了?” 南瑾瑜面露詫異,壓低聲音道。 她之前就覺得那個舞姬眼熟,只是到現在她也沒想起來究竟是哪里熟悉,聽蕭琛這么說倒是確定了,只是究竟是誰呢? “八九不離十吧,你……” 蕭琛欲言又止,將南瑾瑜待到身邊,拉住了她的手。 蕭琉璃不知道從哪兒鉆出來,擠到南瑾瑜和蕭琛中間便要開始八卦,興奮的神色讓人覺得她不去干仵作有點兒可惜了。 “小俞公子!我跟你說呀!里頭那個……唔唔唔!” “她沒事兒,你們繼續!” 蕭瑾直接捂住她的嘴將人拖走,臨走還對著蕭琛一臉歉意,似乎晚一秒就會被牽連似的,看得眾人的臉色又呆了幾分。 這位小俞公子果然與眾不同,分明是個男子卻被秦王這般護在掌心里,若非他殺人手段很辣武功高強,他們幾乎要以為他是個女的了! “站這么久累了么?回去吧?!?/br> 蕭琛拉著人轉身就走,絲毫不給旁人遐想的空間。 有些事兒既然已經水落石出,便不必再繼續糾結,人已經逃了,再糾結討論也沒什么用…… “哦,好?!?/br> 南瑾瑜頷首,拉著他沁涼的手卻覺得莫名的踏實。 秋風乍起,吹散了一地落葉。 東川府城門外,不遠處有一輛舊馬車,緩緩地離開,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