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無鄉_分節閱讀_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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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暮洲一愣。 “你們是來找紀念的吧?!奔o筠說。 許暮洲怎么也沒想到是這么個開場白,他原本打好腹稿的說辭現在全沒用了,只能憑本能接住這個話茬,才能不使紀筠在這場談話中占據絕對的上風。 “你知道她在這里?”許暮洲盯著她的眼睛,向前逼近一步:“那你知道她已經死了嗎?” 許暮洲的咬字很堅決,這是一個極有壓迫感的進攻姿勢,然而紀筠的眼神依舊如一潭死水,她看著許暮洲,眼里空落落的,什么也沒有。 “你知道,我為什么知道你們是哪里來的嗎?”紀筠說。 她伸手將散落的長發攏到腦后,她睡裙的袖子滑落下來,露出小臂上愈合一半的猙獰傷口。 “因為你們跟紀念一樣,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奔o筠的眼神越過許暮洲,落在嚴岑身上:“我感覺得出來?!?/br> 不知道是不是許暮洲的錯覺,他總覺得紀筠唇角有細微的弧度,像是在笑。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就應該明白,她已經不在了?!痹S暮洲試圖勸她:“無論你怎么后悔,或者是想念她,她的歸宿都已經不在這里了?!?/br> “許先生,對吧?!奔o筠赤著腳向著他走了兩步:“你知道‘死亡’是種什么感覺嗎?” 許暮洲皺著眉,紀筠的精神狀態明顯繃得只剩一根弦,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危險兩個字,但他咬了咬牙,硬是沒有退后。 “腐爛,空洞?!痹S暮洲說:“像一場大火燎原,草木余燼散在風里,空空洞洞,什么都沒有——就像你現在眼中的這種景象?!?/br> 紀筠走到許暮洲面前兩步遠的地方站定,這個距離足夠近,近到許暮洲可以從她眼里看到空洞之外的東西。 那雙跟紀念極其相似的眼睛里閃著光。 “不是的?!奔o筠說:“是‘失去’?!?/br> “死亡本身有什么可怕的?!奔o筠說:“可怕的是接踵而來的失去——永遠的失去?!?/br> 紀筠的聲音很輕巧,許暮洲卻感受到了一種洶涌而來的悲哀。 好像不論任何事物,前面只要加上了“永遠”兩個字,都會瞬間變得重若千鈞。 “第一天你沒什么感覺,但是第二天等你醒來的那一瞬間,你就會突然發現你的生活里已經徹底沒有這個人了,所有因她而生的生活習慣都要隨之改變?!奔o筠說:“直到第三天,第四天……一個月之后,你以為自己習慣了,但其實遠遠沒有?!?/br> “人活著,哪怕她沒有名字,沒有身份,只要她活過就是有痕跡的?!奔o筠深深地吸了口氣,她的聲音有自己都無法察覺的顫抖,她執拗地盯著許暮洲,一字一頓地說:“我有記憶,哪怕是一個轉身,一抬手,一呼吸的功夫,我都能想起她還在我身邊的畫面?!?/br> “這些記憶來得零零碎碎,像是一種本能?!奔o筠唇角的笑意愈加明顯,眼中已經沁出了水光,她跌跌撞撞地后退一步,說:“痛苦會潛藏在每一個細微的角落中,所有的細節都在無時無刻地告訴你——她永遠不會回來了?!?/br> “——我已經永遠地失去了她?!?/br> 第66章望鄉(二十六) “許先生?!奔o筠說:“你知道什么叫痛嗎?!?/br> 許暮洲垂在身側的手握緊又松開,怎么也說不出一句“我明白”。 刀只有割在身上才叫痛,其他人無論再怎么同情,亦或是覺得可憐,終歸只是站在安全的礁石上看著旁人在苦海沉浮。只要自己不親身下水,那無論如何說都顯得太過蒼白無力,叫人毫無信服之心。 許暮洲長這么大還沒體會過這種錐心裂肺般的苦痛,將一個人從生活中生生剝離的痛楚他沒法想象。 他這輩子只親身圍觀過兩次相似的場景——第一次是孤兒院的老院長病逝,當時他才剛剛十歲出頭的模樣,只記得老院長幾個兒女一個個臉上絲毫沒有悲色,反而帶著如釋重負的釋然。 老院長人還躺在殯儀館未曾下葬,辦公室中的文件如雪花般散在空中,滿地狼藉。 當時尚且年幼的許暮洲還不大清楚什么叫久病床前無孝子,只記得那一張張冷漠的臉,和散落在地的文件上烏黑的腳印。 第二次是他剛剛工作時,同事妻子因意外離世,許暮洲跟對方同屬一個項目組,低頭不見抬頭見,所以出殯的時候,他們小組也跟著一塊去隨了禮金。 一米八的漢子短短兩三天內瘦了一大圈,眼眶凹陷,整個人仿佛失了魂一般不吃不喝,見了人也不太會說話。一個大男人,手腕上總是帶著一條碎鉆的花朵手鏈,時常會坐在人群外圍發呆。 世間的悲歡離合各有相似,但人人心里那道傷卻有深有淺。 對紀筠來說,紀念的死或許如割腐生肌,也或許像是如剝皮拆骨,痛不欲生,許暮洲不得而知。 紀筠見他不答,輕笑道:“……所以你說,我怎么可能放手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