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罪？”南廣和睜著一波三折的丹鳳眼，拍手笑道：“你慣來忠心耿耿，我從碧落天被打入凡間，你追隨我到了南瞻部洲做個世襲侯爺。我要反了無情道統治，你在海邊力戰而亡。白海，你不僅沒罪，反倒大大地有功哩！”

    “帝尊何必挖苦我?！卑缀？┭溃骸拔以谙陆鐪魯登?，帝尊多次下詔書，我都不曾奉。是我有罪！”

    “哦，敢情你是會說人話的??！”南廣和笑得眉眼彎彎，帶著一種孩子氣的殘忍?！拔疫€當你，當真死了呢！”

    “帝尊恕罪！”白海以鳥身屈腿跪下來，語氣沉重?！罢埾热菸胰ビ内や浟宿D生簿?！?/br>
    “嘖嘖，”南廣和走到白海身邊立定，彎腰作勢扶起他?！耙粍e多年，你這癡性子，越來越像妖了?！?/br>
    “他早已成妖?！敝x靈歡嗤笑著插話道：“他在海里頭死的。海底，大約也有昔日崖涘靈胎兒死去時的靈息，又兼妖族遍布，他早已與妖靈混為一體，再脫不得妖籍了?！?/br>
    這卻是先前他不曾告訴葉慕辰的。

    葉慕辰一愣，濃眉深皺。

    南廣和反而毫不意外，只笑了笑?！凹热皇撬麍桃庖热ツ阌内?，阿淵你的意思呢？”

    “先帶他回幽冥?！敝x靈歡斬釘截鐵道：“把清兒體內妖毒解了，再讓你們把他帶走?！?/br>
    南廣和深深地看了謝靈歡一眼，轉頭朝葉慕辰笑道：“既如此，我等且一道先去幽冥王殿?！?/br>
    “帝尊！”葉慕辰詫異地挑起濃眉?！盀楹尾幌然乇搪涮?？”

    南廣和無所謂地一笑?！鞍?，左右無事，再者嘛，哥哥開了口，嫂嫂的安?？偸且旁谇邦^的?！?/br>
    這還是光明者鳳凰兒頭一遭當眾給他這樣大的面子。

    謝靈歡似笑非笑，喉結處滾了滾，摟住花清澪點頭道：“好！”

    **

    青煙二分四、四分八，漸漸彌漫成霧靄。謝靈歡手指輕撣，青煙霧靄便從他指縫間涓滴匯成霧海。

    “走吧！”謝靈歡攔腰抱起花清澪，抬腳就走。

    這是葉慕辰第一次見識謝靈歡成為幽冥淵主后的手段，捏緊黑色陌刀的指尖輕輕地幾不可察地抖了下。地獄天宮，于謝靈歡而言，居然不過只是抬腳一步的咫尺。

    “我們也走吧?！蹦蠌V和笑嘻嘻地望向葉慕辰，見他臉色蒼白，湊近了低聲道：“你慣來為著崖涘與我吃干醋?？傻搅擞内?，你便知……我與崖涘，永無可能?！?/br>
    最后八個字極輕。但葉慕辰還是聽到了，臉色活泛了些，沙啞著嗓子沉聲道：“好！”

    南廣和抬腳施施然跟在謝靈歡身后，朱紅色長衣漸漸被霧氣淹沒。葉慕辰收起陌刀，單手提著不斷咯血垂死的巨鳥白海，也踏入了青煙結界。

    倏倏然，飄飄忽忽。耳邊只聽見船槳探入水波的嘩啦聲，潺潺流水聲不止。眾人反應過來時，已都盡數坐在幽冥河的渡船上。謝靈歡抱著花清澪坐在船頭，目光悠悠地，口中居然還得空哼著首小調。

    噗通！

    葉慕辰隨手將不斷咯血的白海擲在船板，嫌棄地捻了捻指腹泛黑的血漬，念了個清潔咒，這才對負手立在船中央的南廣和道：“帝尊，此處腌臜的很。臣替您也施個清潔咒吧？”

    南廣和負手而立，朱紅色長衣在地府潮濕的風里獵獵輕響。他聞言側眸，回頭笑道：“地府幽冥路，怎能談得上腌臜？”

    葉慕辰望著眼角余光中不斷從黃濁血河中翻滾的尸骸，默了默，垂下眼皮沉聲道：“這原不是你該來的地方?！?/br>
    南廣和帶笑嘆道：“葉慕辰，你總是這樣拘束著，拘束你自家，也拘束這三界眾生。須曉得，這天地孕生萬物，最初我與崖涘種下生命樹時，可也沒規定什么美丑?！?/br>
    葉慕辰唇角抿成一條直線，再度聽到崖涘被提及，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

    “這些生靈死了，死前不能打理自己的尸首，也不能知曉歸處前程。種種惡緣牽扯著，墮入血河，這原本也不是他們自家情愿?！?/br>
    葉慕辰又抿唇?！暗圩鹂偸菓z憫?！?/br>
    南廣和帶笑搖頭?！罢労螒z憫，不過是……”

    后頭的話語，南廣和卻沒繼續。船夫卡隆戴著青竹斗笠，又劃動雙槳，船槳在水波中劃拉出大片被驚散的漣漪。

    “嗯？”謝靈歡一曲畢，恰好扭頭見葉慕辰捏緊雙拳怔怔地咬牙，不由得笑道：“你們在聊什么？”

    “沒有什么?！蹦蠌V和笑了笑。

    葉慕辰沉默搖頭。

    南廣和頓了頓，卻又沉吟道：“談死生?！?/br>
    “哦，”謝靈歡漫不經心地又把頭調過去，背對著兩人，口中哼著小調答道：“涅槃同魔魔戀相，浮生若夢夢蹉跎。 ”

    謝靈歡歌聲清越，詞句一聲聲遞入花清澪耳內，昏迷的眼皮睜開。識海內掀起波瀾，瞬間積聚成驚濤駭浪。

    “唔……景淵?！?/br>
    謝靈歡立刻停下歌聲，抱緊他柔聲道：“你醒來了？”

    “嗯，”花清澪頓了頓，蹙眉輕聲抱怨了一句?！澳憧偸沁@樣不肯讓我安穩！”

    謝靈歡一怔，茫然道：“何時不曾讓你安穩了？”

    花清澪卻已正式清醒了，他原本是抱怨謝靈歡總在夢中驚擾他心緒，但此刻想，夢畢竟是夢。何況小謝也與他說了，神無夢，小謝想必并不知曉他方才昏昏沉沉又夢見了何等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