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清澪隨著他往外走，沿著車馬轔轔的熱鬧燈市，直到走入洶涌人潮時，他們依舊隱沒在障眼法內。凡人看不見他們。他們是仙，也是鬼。

    半炷香后，在洛陽城夜市微晃的燈籠下，花清澪停下腳步，很突兀地說了一句?！拔襾G的那魂，是幽精?！?/br>
    謝靈歡倒是怔了怔，抬眉望著他。

    “幽精主的是情與欲?！被ㄇ鍧握f的漠然，絕美臉上并無絲毫臊意。漠然的，就像是純粹與他說起道門法典罷了?！叭缃裎移溆嗍露加浀?，獨獨不記得你，只有一樁理由可以解釋?！?/br>
    謝靈歡呼吸漏了一瞬，下意識地，居然不太敢聽下去。

    “清兒，”謝靈歡倉促地打斷他?！拔也幌肼??！?/br>
    花清澪怔了怔，口唇微張。

    謝靈歡搶過他手里拎著的太子朱聰懿，夾在腋下，隨手解除了障眼法。兩人立在街市燈火闌珊處，這處是個死角，現身時倒是僥幸沒叫凡人瞧見。

    此刻他們立在燈火下，燈下有影，面前人觸手生溫，夏夜空氣中似乎也多了些絲絲兒的甜。

    謝靈歡暗自松了口氣，牽起花清澪的手，笑了笑?！拔遗隳闳グ阉一貋?。到那時，哥哥你就什么都曉得了?！?/br>
    他說的“它”，顯然是指花清澪丟掉的人魂幽精。

    花清澪手指蜷縮了一瞬，在謝靈歡指間屈指跳了跳?！啊皽Y，是不是，我曾慕悅你？”

    花清澪聲音很輕，尾音猶疑，顯然是不能信、卻又不得不信。

    謝靈歡頓時覺得整個呼吸都控在體內亂竄，靈息不穩，就連化身的遮面術都懸懸地要露餡。不好！他必須盡快離開。

    至少不能讓花清澪窺破他的真容。

    “哥哥說笑了，”謝靈歡啞著嗓子低低地笑了?！白詠矶际俏夷綈偢绺?，哥哥你……從不曾當過真?！?/br>
    花清澪垂下眼，立在這燈火闌珊的洛陽城，指尖不自覺地蜷屈。千萬言語都沖堵在心口，缺了一魂的身子竟似起了七情。愛恨交織著，在精魂內左沖右突。

    可他分明七情不全。

    “景……淵?！彼俅握遄弥鴨境鲞@個名字，目光落在兩人對立的履靴，眉尖微皺?！熬退隳阏f的是真的，你有沒有想過，我已不再是三十二天仙帝。我已墮魔?！?/br>
    謝靈歡倉促地笑了一聲?！澳怯秩绾?？”

    花清澪抬眼看他。

    方才在凡人皇宮內殺伐果決一掌裂開林英胸腹的人，眼下卻笑得分外青澀，像是個情竇初開的少年郎。

    “我慕你悅你，畢生不悔?！敝x靈歡笑道：“你是仙也好，是魔也罷，我都不在乎?！?/br>
    他笑得略有些緊張，嗓音也卡的很緊。

    ……還真是青澀??！

    讓人幾乎不能信，這就是兇名在外、傳聞中深不可測的淵獄之主。

    花清澪手指蜷屈，慢慢地，也勾唇笑了?！昂??！?/br>
    反正他是拗不過這人，花清澪想，他煉魂的魔獄也歸這人管轄。如今卻不好得罪了他！再者，這人口口聲聲說慕悅他，想要與他結為道侶，雖不知這位淵主待他有幾分真心，但是真心這東西嘛……如今他卻也不甚在意。

    “下一步要如何？”花清澪岔開話題。

    謝靈歡抿了抿唇，微有些失望。但他很快掩飾好情緒，笑道：“林英一死，宮里頭那位老皇帝就沒人與他寫青辭，煉丹爐里頭的丸藥也斷了配方。這老皇帝，就快要死了?！?/br>
    花清澪挑眉。

    “等山陵一崩，老皇帝豢養的那些個豺狼虎豹都會躥出來。且讓他們亂一陣。稍后，自會有人出來勤王，四處搜尋下落不明的太子。到時候，哥哥你再把朱聰懿獻與他們便行?！?/br>
    花清澪眉頭越皺越深。他從做仙帝時算起，就慣來不愛與這些個糾葛因果有牽連。謝靈歡說了一長串，聽起來樁樁件件都麻煩。

    “稍后，是要等多久？”花清澪皺著眉頭問他。

    謝靈歡又抿了抿唇?！安痪?，左不過三五年?！?/br>
    花清澪表情一僵?！暗馗畠任翼氝€有差事?！?/br>
    “第三洞洞主厭落自會安排?！敝x靈歡大手一揮，習慣性地把這口鍋扔給厭落背著，笑嘻嘻地道：“哥哥你既然喜愛人間，在此住段時日又有何不好？”

    “你怎知我喜愛人間？”花清澪反問道。

    “難道不是？”謝靈歡問的比他更大聲，理直氣壯地道：“哥哥你連春煙樓內有個頭牌叫翩躚都曉得，可見是慣愛逛這人間歡場！”

    花清澪：……

    得，原來在這等著他。

    第30章 廿年亂十七

    夜色深處，更夫敲著梆子走過青苑。青苑內俱是豪奢去處。明德年間一不設宵禁，二不禁官員嫖.妓，入夜后從街頭到巷尾都能撞見斗酒的士子或是寶雕香車內與伎子同乘的官員。

    青苑，就是這樣一個尋歡作樂的所在。

    花清澪抱胸立在廊廡下，挑了挑眉?！鞍⒙斶€是個娃娃，你居然也不怕教壞了他！”

    謝靈歡單手拎著明德朝太子朱聰懿，就像是提著件包袱皮子，聞言笑道：“狗屁的小娃娃！先前在那個姓林的私自挖的地道里頭，他什么沒見識過？”

    這倒是真的。

    花清澪側身讓開了些，目送謝靈歡提著人進門，然后懶洋洋地倚在門框，看似不經意地問他?！拔以诖颂幨刂?，景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