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怎么辦。 她不知道。 官方，永遠都是這么高高在上，指點江山，他們的痛，他們的努力，他們的汗水，他們的委屈似乎從來不在這些機構的考慮范圍之內，規則，短短兩個字，就能把所有一切全部都抹殺了。 行行無奈又無力的等待著。 也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們所發的那個個貼子下面多了一個id，說著一些莫名奇妙的讓人看不懂的話，什么靜芬啦，今天我去看你們啦，你抱著孩子站在了銀行旁邊取錢，你對著別人笑，你對著誰都笑，卻唯獨不肯對我笑。 靜芬，我寄給你的錢，你一毛也沒有動過，為什么，就這么想和我劃開了界限嗎？ 靜芬，你是不是覺得我會害你，會害孩子，可孩子是你的，你把緊緊抱在了懷里的時候有沒有想過，那也是我的孩子，我的，我的，我的親生骨rou！ 什么，這都是寫的什么呀，人們看不明白，是誰在貼子里胡亂說話呢，版主呢，還不管管這人，網站那邊卻始終都沒有回應。 然而行行看在眼里卻驚駭到了極點，靜芬，靜芬啊，這是誰在喊，許靜芬正是她mama的名字啊，用這種口種氣來說話的人…… 她全身發抖，不敢置信，是誰，誰在惡作劇。 她瞪著手機遙遙看著它，仿佛有個怪物藏在了里面，只要掀開了盒子，就會把所有的惡魔都放出來了似的，不，不可能的，不會，假的，這都是假的，付教練當年不僅是去看過她們，還給她們寄過錢，一次又一次的，全部都被mama退回了。 為什么。 為什么她會覺得他會害了她們。 mama…… mama…… 她叫著，五內俱焚，不知所以，是你嗎？她簡直恨不能從手里拽出來那個人來去問一問她，不，不對，明遠東就是這個網站的版主之一，他是能看見id的…… 行行三步并做了兩步，躥到了門外去，一把就揪住了明遠東的衣領，他比她高，逼得他不得不低下頭來面對她，眼睛直視了眼睛，什么都瞞不過去了：“誰，是誰在說這些……” “行行……”明遠東卻握了她的手緩緩垂在了身前，“你什么都知道，不用問我的……” “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捂住了耳朵，她什么也不知道。粉飾了二十一年的世界崩塌了。父親從來都不是那個負心忘義的人。是mama，是mama一次又一次的推開了他…… 孰是孰非突然顛倒。 世界黑白讓她找誰去問。 “行行……”明遠東卻她掰開了死死抱住了頭的手，“別這樣，聽mama說，你mama一都是愛你的對嗎？她總有她的理由?！?/br> 行行一臉茫然的看著他。mama，對了，這是mama。 這是二十一年來對她無微不至恨不能含在嘴里寵的mama。她病了，是mama照顧她，她餓了，是mama不管多忙都要趕回來給她做飯，她要找工作，是mama說，寶寶啊，找不到也沒關系，mama養著你，她要繼承球館，mama一句反對的話都沒有說過，如今，是因為她遇到困難過不去這一關，mama這才把掩蓋了多年的真相，不顧一切的揭示出來了。 這是mama啊。 這是永遠站在她這一邊為了她付出一切的mama啊。 抱緊了手機，行行死死盯緊了屏幕，那貼子更的很慢，很慢，仿佛mama這漫長無奈而又痛楚的一生。 靜芬，你記得吧，是七月二十九號那天我遇見了你，你坐在花壇邊上吃冰激凌，我走過去，問你，冰激凌好吃嗎？你用一臉看傻瓜的眼光看著我說，好吃啊，不好吃誰會吃。我笑了，說是啊，你也笑，笑我傻。那是第一次，有女孩子這樣對我說話，她們總是說著，付嘉儀，你加油啊，下一次你一定能拿冠軍的，你不認識我，你不會對我說這樣的話。 靜芬，你不知道吧，那是我退役的第一天。 你不知道，你不關心，你不在乎我做為付嘉儀的人生。我說我去開個小飯館，你也說好啊，我會刷碗，我說我去開個書店，你也說好啊，我會整理書架。在你面前，我脫下了第二名的包袱，不過是這蕓蕓眾生里的一員。 可是，靜芬，我不甘心。 我還是不甘心。 我不甘心。 不甘心，不甘心，那無數個不甘心打滿了屏幕，仿佛是付嘉儀用他的生命在向這個不公平的世界怒吼著，憑什么，為什么啊，明明就差一步，只要一步他就可以永駐青史，把他的名字刻在了這個世界最輝煌的巔峰上…… 一步，就一步。 一步之差，萬里之遙。 靜芬，我想去試一試。 靜芬，你說過，我是為了平靜留在你身邊，卻是為了不平靜又要離開你，其實，你懂我的，我始終是無法平靜的一個人。你沒有攔著我，你讓我走……你讓我走…… 靜芬，為什么不告訴我我們有孩子了，為什么，連這么重要的事情你都要瞞著我……你到底在想什么，我不明白，你告訴我啊，我會為了你停下腳步嗎……我會為了孩子留下來嗎…… 付教練沒有回答，不，他不會的。 他的人生就是一場無盡的無望的追逐。 靜芬，為什么給孩子起名字叫行行啊，行行復行行，與君生別離，這個不名不好，改一個吧。 哈，她還是叫行行了，你真是……還好，她還姓付。 這時候，應該是行行不到兩歲的時候，付教練和許靜芬走進了比較平靜的一段生活狀態里，就算是分隔兩地，也聯系不斷。談一談孩子，彼此的生活。那時候他們明明不過是分隔兩地的最普通的不過的一對夫妻。要說有什么不同，便是付教練在一堆孩子里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太笨了，太傻了。 這教不出來的。 哈，這都是什么東西，連磕球這種最基本的動作都做不好。 變故，就是從這時候漸漸現出了端倪。 靜芬啊，我發現，我們的孩子條件非常不錯啊，給她一個球，她立刻就會憑本能做出反應來，什么，她才多大，快兩歲了，不小了…… 靜芬，我們的孩子是個天才啊，她完全繼承我的基因。我們家要出世界冠軍了，我們姓付的也不會永遠都是第二名了。 靜芬，你聽我說，你冷靜一些，我把她帶在身邊，一邊讀書，一邊練球，我不會耽誤她的…… 靜芬，靜芬，你不能這樣浪費她的天賦，你這是犯罪。你這是對她的一生不負責。 靜芬，你躲到哪里去了，你出來啊，行行不僅僅是你一個人的孩子，那也是我的孩子…… 靜芬，你再這樣我報警了。 靜芬，離婚，你要和我離婚？就因為我要教育行行打球嗎，你太不可理喻了，你是她的母親，可我也是她的父親，我對她的人生一樣負有責任。 許靜芬，你能不能理智一些，我也是為了行行好。 許靜芬，你是不是瘋了。 許靜芬，你給我出來。 靜芬，你別這樣，別再躲著我了…… 靜芬……我……我……離婚……不……你不能這樣…… 單方面的協議寄出去了，始終都沒有簽下來，付教練拖著，不肯簽字，可許靜芬卻抱著孩子躲開了他。行行想起小時候 ，一次又一次的搬家，她剛剛熟悉了一個學校，母親就又帶著她轉到了另外一個學校里，她問過mama，mama說，是因為工作變動的緣故，原來這一切竟然只是為了躲開付教練…… 她捂住了臉，泣不成聲。 付教練短信上的語氣也從強硬漸漸變成了無奈，哀求。 靜芬，今天我去看你們啦，你抱著孩子站在了銀行旁邊取錢，你對著別人笑，你對著誰都笑，卻唯獨不肯對我笑。 靜芬，我寄給你的錢，你一毛也沒有動過，為什么，就這么想和我劃開了界限嗎？ 靜芬，你是不是覺得我會害你，會害孩子，可孩子是你的，你把緊緊抱在了懷里的時候有沒有想過，那也是我的孩子，我的，我的，我的親生骨rou！ 這是她二十一的人生漸漸被復原了真相。從來都沒有什么被拋棄，被遺棄。是mama一意孤行，把她從父親的身邊硬生生拉開了。一直到死，付教練都沒想過不要她，在那老舊的吧臺上，一次又次的更新著她的名字。 行行復行行，與君生別離。 mama竟然從來一開始，就已經把他們一家人的結局注定了。 “mama，mama……”行行哽咽著，在心里叫。那是看起來再普通不過的一個中年女人，竟然有如此堅定不移的狠心，行行對短信里的那個靜芬，幾乎是有一點陌生的，她不得不用雙手抱緊了明遠東，“明哥……”她叫著，仿佛這樣，才能感覺到一點人間真實一般的…… 明遠東只是輕輕拍了她的背。 “行行……”許久，她才聽見他的聲音，“你mama是執意要給你一個最普通最安靜的人生，可付教練，他卻始終相信，你能有一個比這世界上所有人都不普通的人生。他們用各自的方式去愛你，行行，他們……都是愛你的……” 他低頭碰上她的額頭。 行行眼淚流出來了，抑制不住的，抱緊了他。 被所有人深愛著，明明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事情，為什么她會這樣難過。 mama，mama。 爸……爸……人生第一次，她沒有用付教練三個字去代替他…… 那一條條的短信，組成了一個家庭的相愛，相離，相恨，相別，付教練的執念從自己轉移到了自己的女兒身上，終于被妻子掃地出門，再也不肯讓他去看女兒一眼，不管付教練怎么低頭，懇求，保護女兒的心態始終占了上風，許靜芬，這個世界上再普通不過的女人，再普通不過的母親，用犧牲自己，犧牲付教練，犧牲婚姻的慘烈方式，給了女兒最平靜最平庸的一個人生。 行行如她所愿，長成了這世界上最最普通的女孩子里的一個，淡定的，暴躁的，堅毅的，嬌氣的，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她對了嗎？ 她錯了嗎？ 誰也不知道。 論壇上的人吵成了一團。 有說付教練太自私，對一個還不到兩歲的嬰兒就開始狠下毒手了，無非是因為自己得不到冠軍，想把女兒也逼到這條路上，也有說許靜芬這個女實在是太狠毒了，把自己一家子人拆得分崩析離，其實有什么不好商量的呢，坐下來，好好談一談不行嗎？ 可誰不知道這條路有多難，看看付教練自己，這輩子得到了什么。 萬一呢，要是付行行確實是個苗子，說不定就走上了人生巔峰。 哈，冠軍就是這么好拿的嗎？全世界只此一人啊。 別搞了，許靜芬就不自私嗎？她所認為的平靜普通的人生，不正是我們所有人都厭倦之極的人生嗎？ 說什么呢，你厭倦，我不可厭倦，我活得高興著呢。 吵的，罵的，眾口紛紜，議論不休，事情也引起了另外一些網站的注意，把這件事寫成論題，引發了一片社會上的熱論。 到底，父母對于孩子來說，應該是怎樣的一種存在呢。 參與議論的人越多，話題討論的越深，也就越讓人感覺，季夏的所作所為，對于這樣一個家庭成長出來的孩子來說，實在是太殘忍，太無恥了。 市羽協接到了無數人的抗議，電話都被激憤的人群打爆了，一個人鬧，可以無視，兩個人鬧，可以不管，可一旦人多了，勢頭一大，做為官方機構是最怕這些的了，迫于壓力，不得不撤銷了對風云球館的處罰。 為了做得好看一些，市羽協還恢復了風云球館在這次大賽里的名次。讓他們以第八名的成績進入了小組比賽，希望他們能以身作則，好好發揮，爭取奪冠，給全市體育愛好者做出一個好的榜樣。 風云球館的人一聽到這個消息，簡直出喜出望外，人都抱作了一團。 “太好了?。?！” “我們又可以去捶爆752了！” “等著吧，這幫壞蛋，絕對會給他們好看的……” 行行卻始終懨懨的，有些提不起精神來，贏是贏了，可是，唉，不知道該怎么說，家里這些事，mama，付……唉，爸爸……她眼角余光瞄了明遠東：“是你告訴她的吧，我媽根本就不會看這些體育論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