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每個人。 甚至,是包括使出了這一招的那個人自己都清楚,這無比絕妙的一招并不是他主動出手的。 是被那小白臉硬生生的給硬出來的。 他要他用,他便只能用。 他成了人家手上的木偶. 每走一步。 每動一下。 毫無主見,任人擺布。 除了球呼嘯而過的聲音,偌大一個球場仿佛連呼吸都沒有了。 那男人便看見自己那一球,乍開乍現,光耀全場,卻仿佛突然之間被什么打劫了似的落在了那小白臉手里,他就站在那里,等著他。 他便只能來了。 來了。 自投羅網,連一個選擇的余地都沒有。 那小白臉說到做到,以何派的絕丟,對付他們吳派的本事,那以后場技巧聞名的怒海沉沙,竟然是被那小白臉站在中場,就幻化而出了。 他甚至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步伐都不去配合。 單憑腕力,出神入化,把那球拍往下壓去,力道纏綿,延延不絕,那滿天放飛的羽球隨了他的手便被壓下去了,沉下去。 幻沙遍地,直過球網,啪的一聲就狠狠砸在了那人面前。 那人便覺得自己心里那一點點火花也被熄滅了一樣。 七年苦練,他也算是這個圈子里的一個高手,因為崇拜吳強尼,四處拜師,流汗流淚,這才把這一手絕技練了個八九不離十,他一直以為他在t市也算數得上名號的人物了,哪想在這么一個小破球館里,一個病病歪歪的小白臉手上,他竟然是一連一招都走不過去。 眼見繁花盡折,光環散去,雪白一個羽球仿佛是從水里撈出來的一樣,無比乖覺的躺在那人面前,他往后退了兩步,眼神空茫,整個人都像是被那江水徹底浸泡了似的。 冰涼。 所謂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 旁邊那老三早已經是心頭大驚,先前的氣恨被洗刷一空,人沉下來,驚疑不定的看著對方,索性,他往前走了兩步,站在了最穩妥不過的中場。 速戰速決,必有貓膩。 真的只是因為看不起他們? 不,老三冷眼旁觀,發現這小白臉色慘白,透了潮紅,恐怕已經拖不了多長時間了,這是個病人。 他們聯起手來對付一個病人。 換了平時,老三絕不可能干這樣下作的事情,可如今話已經放出來了,這么多人看著,不能輸,輸不起,下不來臺,就算是賴,他也得把這場球給賴贏了。 他要戰,他便躲,他要贏,他便拖。 他不是要做球嘛。 他偏偏就不讓他得逞。 那球壓住了球網,直往下沉,果然,還是要逼著他使出了何長海賴以成名的怒海沉沙,老三瞬間側身,反手換做了正拍,球簡直是全無體統,歪歪扭扭的就飛過了球網,明遠東一拍再壓,老三再往后退,用一個十分蹩腳的短球回擊。 來來往往,無盡無絕。 全無看點,令人發笑。 可到了這時候,人們終于發現這場比賽里一個無法回避的漏洞了。 明遠東說是要用吳強尼的絕技反擊何長海的怒海沉江,那么。如果老三永遠都不使出怒海沉江那一招的話,無論明遠東如何厲害,總歸都算是輸了這一局。 老三是賴皮,可沒有辦法。 提前定好的規矩,也不算老三違規。 這樣拖下去,明遠東是必輸不可了,這時候就算是路人都看出來了,他整個人都已經不太對了,咳著,聲音是喘的,臉白成了一片透明,只在那黑漆漆的眼睛里透出了幽幽一簇冥火。亮著,點燃了他整個人似的,就靠了那一點點火,支撐著他。 行了,別打了,朱梅看得都要哭出來了,這人,怎么就這么擰啊,你已經贏了一局了,你贏了,不要再跟他們糾纏了。 她叫著,明知道就算是她哭出來,喊的名字,他依然不會記得她到底是誰。 可她還是捂住了臉,嗚嗚的,眼淚直往外淌。 這世上總有一些人,他永遠不在乎你的喜怒哀樂。 可是,你的目光卻無法控制的跟緊了他。 哪怕,他始終都沒有意識到她這個人存在過。 球館里比方才更靜了,靜的,仿佛所有人都已經消失了。 只有擊球的聲音,砰,砰,一拍,沉似了一拍,壓下去,又被救起來了。 再一拍壓下去,老三幾乎滾在了地上,又把球救起來了。他只守無攻,沒有任何反擊的能力,可就這樣,只因為那個可笑的約定,他依然不能算輸…… 第五拍,第六拍,第七拍。 他狼狽敢不堪,全身是汗,平時趾高氣昂的一個漢子如今在地上滾成了泥。 顏面盡失,可笑可氣。 這要不算輸,如何能算輸。 第八拍轟然而至,砸穿底線,沉到腕下,所謂怒海沉江,何嘗不是零落成泥碾作塵,救無可救,方出此計。 那老三已經完全是不自覺的向下撈去,宛若石沉大海,人落江洋,唯一那一線生機只在眼前,他伸出了手,壓腕向下,拍面剛一碰到了球,噗的一聲輕響,球,竟然是在被無絕可能的情況下被他救起來了…… 他心卻徹底涼下去了。 何派絕招,怒海沉沙,終于是在這時候現出了真容。 就算是他較勁了腦汁,耍盡了賴皮,滾落地面,臉都不要了,可依然逃不過被那小白臉逼著使出了這一招的命運…… 明明是一代名將的救命絕招,可是,他根本就沒有想過對面那個小白臉會接不住…… 哪怕那小白臉已經強弩之末。 哪怕他連站都站不住了。 球砸向了那小白臉,一樣是吳派絕招魚躍龍門,在方才那人手里不過是煙花過境,轉瞬即逝,可一旦被那小白臉使在了手中,就仿佛是幼魚過海,狂風呼嘯,暴雨席卷,無人過境,那一場無休無止的風暴,把他的球和他的人都籠罩在了其中。 再也看不見這世間任何一點顏色了。 只有他,只有他。 他站在那里。 萬宗歸一。 寂靜持續了有個一世紀那么久,不知是誰先叫了一聲:“贏了……”而后那轟然叫好才像煙火一般的炸開來。 “天啊……” 一聲感嘆,再無他話。 誰也沒有辦法去形容這一場匪夷所思的對決。 “太可怕了……”言語已經失去力量,人們只能不停的重復著。 “這怎可能啊……” 要不是親眼所見,誰都不會相信。 然而那一力退敵的人卻已經徹軟下去了,朱梅擠開了人群,含著淚,撲上去了,一把扶住了他,他手臂燙的嚇人,她簡直想咬他一口:“你這人真是……”真是,真是,太可氣了……可恨……可惱的…… 和行行一樣,卻只有氣恨,無言以對。 你這個人啊。 然而他只是低頭輕咳著,仿佛旁人的歡呼,怨懟,感嘆,世間繁華全部都與他沒有任何關系似的。 這時候那俊俏的年輕女子走到了他面前,默默的,看了他一會兒,朱梅一臉敵意,盯緊了她,別以為她是傻的,恐怕,這個女才是這場鬧劇的幕后黑手呢。 那形容俊俏的女子卻只輕輕贊嘆了一句:“明神果然是名不虛傳啊?!?/br> 明神?他嗎?朱梅不一禁詫異的看向了這個蒼白孱弱的年輕人,不止次了,她聽見他們這樣叫他,他到底是什么人。 明遠東卻只覺得呼吸都成了刀,每說一個字,都仿佛要被利刃割開了喉嚨似的痛,他眉眼微抬并沒有幾分善意:“愿賭服輸,既然,風馳會長都當場做證,應該不會忘了之前我們說的那些話吧?!?/br> 哈,那女笑了一聲:“明神眼力不錯啊?!?/br> “都說風馳會行是行伍上退下來的軍人,極重原則,心如磐石,軟硬不吃,總不會在這種事情上抵賴吧?!?/br> 那女子也有些無奈,原本,她以為明遠東認出了她的身份,會對這件事更感興趣,結果人家根本就懶得追究,就只記得先前賭約那些事,頭一次見到這種人,那女子也是沒辦法了:“說得對,愿賭服輸,誰讓我們技不如人呢,老三……”她叫了男人一聲。 男人在地上滾了半天,臉上都汗,喘著氣,一手撐著墻壁瞪著他們。 “輸就是輸了,別耍賴?!?/br> 老三臉都扭曲了,張著嘴,喘息著,哈,他算是是白滾了一氣,丟盡了人,結果,還是輸了個一干二凈,不過,他一個人倒霉可不算完,剛剛那些挑釁的人也別想跑,他一把拽住了那個偷偷想溜走的人,連拖帶拽的,硬把他抓到了風云球館的門口。 球館正對了廣場,人來人往的,他硬著頭皮,咬緊了牙關,這輩子都沒這么丟臉過。 “我們技不如人,愿賭服輸?!彼冉辛艘宦?,沖著廣場上走過的人鞠了一躬。 那些人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見兩個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了球館門口,一臉菜色,咬牙切齒,嘴里卻說著道歉的話,頓時指著他們都笑出來了。 兩個人臉漲得通紅,可話還得繼續說下去:“我們毫無公德,家教不好?!闭f著,又鞠了一躬。 “我們人品低劣,再不重犯?!?/br> 三鞠躬下去,那些看熱鬧的路人已經笑成一團了。 “哎呦我的媽呀,風云球館還提供這種服務啊?!?/br> “兩位大哥,說得不錯,再來一遍唄?!?/br> “滾!” 老三和那人氣極敗了,一聲怒吼。 可惜前面臉丟的太大,那些人早已經是不怕他們了,又笑又鬧,嘻嘻哈哈的。那個兩人也沒臉再跟人家兇了,趕緊躲進了球館里。 “怎么樣,我們飛揚社團說到做到,還算得上是守信吧?!蹦贻p女子微笑,面對著明遠東伸出了手去,“敝姓歐陽,單名一個茗字,你可以叫我歐陽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