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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歲不滿百,常懷千歲憂……” “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 蕭寧回過頭來,對他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哥哥,這是什么意思?” “叫什么哥哥,叫師兄,”顧陵敲了敲他的頭,口氣卻溫柔,“意思是說,一個人活著,不要老想著憂愁和怨恨,要去做讓自己快樂的事情?!?/br> 可后來呢?后來他以為是救命恩人的師尊封了二人的記憶,連皮帶骨地把他們從彼此的生命中剔除,連殘渣都沒有剩下。他年少之時發誓要護著的人被他陷害、栽贓,被他害得身敗名裂,傷痕累累地墮入魔道,又親手把他拉入污泥,宿命糾纏,不死不休。 怎么可以…… 最初的最初,一切都不是這樣的…… 時至今日,他還能如何忘憂?如何快樂?又與誰去……秉燭而游? 顧陵從喉嚨里涌出一串破碎的聲音,四肢像是被鎖死在床上一般,半點都動彈不得,他拼命地掙扎著,想要睜開眼睛。 好黑啊…… 誰來救救我…… 直到那只冰涼的手撫上了他的眼皮,顧陵才勉力睜開了眼睛,房間里黑漆漆的,沒有點燈,夏夜瓢潑的雨嘩嘩啦啦地打在窗欞上,宛如玉碗中灑下了一把珍珠。 謝清江就坐在他身邊,托著腮仔仔細細地看著他,見他醒了,漂亮的眼睛才露出些笑意來:“小二,你醒了?” 他站了起來,姿態優雅地伸了一個懶腰,揉著眼睛愜意道:“你的記憶是那年去過冥靈山之后,我親手封的,如今解開了,你便給師尊說說,夢見了什么呀?” 顧陵死死地瞪著他,用力得青筋都要爆出來了,卻依舊絲毫都動彈不得,就連說話都很困難:“為什么……為什么這樣對……對我們?” 謝清江沒有回答,涼涼的指尖順著他的臉劃到他脖頸一側,顧陵這才發現自己脖頸上有一個被人咬出來的傷口。謝清江拿手指蘸了蘸他頸間的血,輕輕舔了舔,輕笑道:“我在問你話,你怎么說到另一件事上去了?” “是你……”顧陵的喉嚨似乎被人掐住了一般,只簡單說句話,便讓他頭昏眼花,但即使如此,他還是死死地盯著謝清江,用盡全身力氣啞聲道,“是你……三師弟頸間的傷,是你……他,他當年根本……根本就沒有受過傷,是……是不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謝清江挑了挑眉,在當年四仙尊聞名于修真界的時候,他便有這樣一張明麗如芙蕖的面容,堪得一句色若春山,“小二都落到這種地步了,還有空關心旁人?” 顧陵看見有紅色的靈氣從他手心絲絲縷縷地冒了出來,縈繞在自己周身,他重重喘了兩口,恍然大悟,由于驚駭嗓子都破音:“這是……這是東隅之血?大師兄……大師兄,也是你?” 謝清江的表情突然從方才的溫柔平和變得冷漠,他垂下眼睛,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尖銳凄厲,似是瘋了一般:“哈哈哈,你大師兄……我本來不想害他的,誰讓他那日不經我同意便闖了丹心閣,看見了不該看見的東西,我留不了他呀……俞移山這個廢物,也只能想出這些餿主意來為他頂罪,若不是突然出現的那個人把他們救走,他們早就死了!他們早就該死了!” 他說著說著,又平靜了下來,伸手摸了摸顧陵的臉,放柔了聲音道:“你放心,你大師兄對我沒用,可你和他不一樣,我不會要你的命的?!?/br> 紅色靈氣纏繞過來,溫柔地繞上了他的脖頸,有光線在眼前炸裂,隨后便是一片漆黑,顧陵只能聽到謝清江一向溫柔好聽的聲音:“小二,你可聽說過清言訣是什么……” 左挽山的聲音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他似乎在這個房間里待了許久了:“你跟他廢這么多話干什么?” 謝清江遺憾地答道:“好歹是我徒弟,有些舍不得……對了,你把他送到……去待幾天吧,我對外便說他臨時跟著我出去除祟,被他們抓走了。這樣等他回來的時候,也好應付一點?!?/br> 左挽山“嗯”了一聲,語氣中突然帶了幾分冷厲:“他已經想起來了,蕭寧怎么辦,他雖然不記得以前的事,但對這個顧陵還是依賴得很……” 意識一分分地被抽離,昏過去之前,顧陵聽見謝清江笑吟吟地答道:“不急?!?/br> 蕭寧…… 雨聲就在耳邊,夏夜里似乎經常下這樣的雷雨,他窗前的桂花樹下有石桌石椅,幾個時辰之前,他還在思索晚上該如何面對他,如何對他說出那句令心口絞痛的話,如何告訴他,讓他再也不必害怕……世事恍惚之間,便是天翻地覆。 執念在腦海中糾纏,亂得不可開交,許多聲音在他半夢半醒間一閃而過,顧陵絕望地張著嘴,喃喃地喚著,喉嚨中似乎有血—— 別等了,回去吧……快跑,快跑…… 夏夜的雨水可冷嗎? 救救我……誰能來救救我? 周身似乎有打斗的聲音,還有幾聲高亢的驚呼,大雨紛亂地打在他的身上,顧陵再次迷迷糊糊地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一片黑色的海邊。 不遠處有人影倏忽劃過,激戰之聲在耳邊嘈亂不絕。顧陵腦中已經沒有的旁的想法,鋪天蓋地呼嘯而來的皆是一個字——“跑”。 他狼狽地爬了幾步,毫不猶豫地跳進了那片黑色的海域當中。遠處的人似乎發現他跳進了海里,氣急敗壞地喝了幾句,追了過來,卻無人敢跳下海。咸咸的海水倒灌進耳中,所有的聲音都很模糊,只有一陣深沉的潮汐聲,呼,吸,隨后隱于浪潮的怒號當中,重歸于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