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還有什么要說的嗎？”云楓問道。

    云容玨未語，目光沉沉盯著楚音，看楚音還要說些，做些什么。

    “皇上，方才在殿上有蕭大人替姜舞求情，蕭大人的話固然沒錯，皇上也是宅心仁厚，但是，哀家覺得，事因姜舞起，將她撇的一干二凈，似乎不太妥當?！?/br>
    楚音的意思很明白，是要追究姜舞的責任。

    “母后的意思是，要處罰那小丫頭？這說起來，并不是什么難事，只是不知母后想要怎么處罰？”云楓問道。

    “廷仗五十?！背粽f道。

    云容玨雙眼一冽，涌起冷意，就連云楓都是一怔。

    廷仗五十，這哪怕是男子，都不易承受的，宮中宮女除非是犯了重罪，否則一般也不過是仗責十余二十，這五十板若落在姜舞身上，她那條小命也就要沒了。

    云容玨雙眸泛著寒光，“母后這是想要了她的命，廷仗五十，就是這身強力壯的內官都不一定承受得了?！?/br>
    云楓輕咳一聲，“母后，這……對一小姑娘確實重了些，且這事，說起來，不完全怪她?！?/br>
    楚音定眸看著云容玨，目光沉然，“既然皇上和玨兒都替那丫頭求情，”她輕嘆口氣，“也罷，那丫頭伺候玨兒一直還不錯，這廷仗五十，可以暫且免了?！?/br>
    云容玨黑漆的眼珠微動，楚音定還有后話。

    “不過玨兒，你需答應哀家一件事?！?/br>
    “母后請說?！痹迫莴k淡聲。

    楚音定眸片刻，轉過頭看向云楓時臉上刻意斂起笑，“皇上，哀家是這么想的，玨兒這年紀也到了，皇上瞧，就連舒王都已成婚了，玨兒的婚事該定下來了?！?/br>
    “玨兒，哀家給你擇選了張家姑娘為正妃，只要你娶了張家姑娘，那小丫頭的責罰也就免了?！背粽f道。

    云容玨眸光幽深，慢啟聲：“母后這是要逼兒臣?！?/br>
    楚音發出一聲輕笑，聲音溫柔，“瞧玨兒這話說的，哀家這也是為你好，你這年紀到了，豈還能總是不成婚？玨兒不用擔心，哀家給你擇選的王妃，無論是樣貌，家世，還是才情，都是最好的?！?/br>
    “五弟，其實母后說的也有道理，你也早到了成婚的年紀，既然母后為你擇選了王妃，你不如就答應下來吧?！痹茥鏖_口道。

    兩人四目相對，是暗流涌動。

    楚音面不改色，“玨兒你要好好想清楚，若你肯娶了張家姑娘，這件事，就這么過去了，若你不肯，哀家也沒辦法，這國有國法，那小丫頭難逃懲罰，廷仗五十，換玨兒你的自在，倒也劃算?！?/br>
    ……

    這兩日云容玨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姜舞擔心，她問他，他不曾和她多說什么。

    外頭風吹的樹葉沙沙作響，書房里，云容玨手握毫筆，書寫的每個字，都與平日不同。

    俞烈看著，為他擔心。

    忽然，門口傳來敲門聲，緊接著小姑娘脆生生的聲音響起。

    云容玨來字的最后一筆橫落，墨汁濺到一旁，“進來?！?/br>
    小姑娘推門而進，手里捧著瓷盤，瓷盤上裝著精致的糕點，“殿下，奴婢做了些梅花糕?！?/br>
    云容玨抬眼，小姑娘乖巧靈動的樣子映入眼簾，只看她這個樣子，就令他心中一軟，“且放著吧?！?/br>
    姜舞放下瓷盤，“殿下要趁熱吃哦，不然涼了梅花糕梅花的香氣就淡了?！?/br>
    云容玨牽唇淺笑，“知道了，本殿還有些要事要處理，你先出去吧?！?/br>
    姜舞一向乖巧知禮，他有事處理，她從不任性打擾，微欠身后，轉身離開。

    扇門關上，云容玨的眼色隨之沉了下來，他放下手中毫筆，望著書寫略凌亂的紙張，許久后緩聲，“俞烈，你說，本殿該如何?！?/br>
    俞烈眼神猶豫。

    這個問題，難倒他了。

    “殿下不喜歡張家姑娘，硬要娶過來，殿下不高興，對張家姑娘也不好，”俞烈說道，“但是……”

    云容玨睨看俞烈一眼，繼而道：“但若本殿不答應母后的這要求，她便要遭受重刑?！?/br>
    俞烈舔著唇，心情也是沉重。

    這是兩難的局面，無論選擇哪一個，最后受苦的都是殿下。

    “殿下，要不要試著和張家姑娘談談，若她不愿嫁，太后娘娘也逼迫不得?！庇崃蚁胫f道。

    云容玨輕笑一聲，“母后的性子我的了解的，若不是打點疏通好了，她也不會輕易將人推出來，她既然擇選了張家姑娘，有些事，定然已和那張家姑娘說的明白了，張家姑娘若真無意，也就不會答應母后了，本殿即便是去找她，也是無用?！?/br>
    俞烈落下失落之色，“那殿下……”

    云容玨沉默片刻后緩聲，“你先出去，本殿一個人靜一靜?！?/br>
    俞烈頷首，隨之退出了書房。

    俞烈退出書房后，在院子里碰見了姜舞。

    “俞烈，殿下沒事吧？我看殿下這兩日心情總是不太好的樣子?！苯枵f道。

    俞烈看著姜舞，眼神里神緒復雜，片刻后他啟聲道：“姜舞，殿下他身處高位，很多時候，他有自己的不得已，你要多體諒殿下些知道嗎？”

    姜舞微楞，她不知俞烈怎的忽然和她說這樣的話。

    “俞烈，怎么了？是發生什么事了嗎？”她擔心問道。

    俞烈張口，欲言又止住，無奈搖搖頭，“沒什么，只是殿下一直信賴你，你是貼身侍候殿下的，所以才想叮囑你一二?！?/br>
    姜舞哦了一聲，“放心吧，我會照顧好殿下的，不會讓殿下煩心的?！?/br>
    俞烈展顏，點點頭。

    書房里，云容玨倚著軟塌，單手撐著額，雙目緊閉，眼前浮現的是小姑娘的笑臉盈盈。

    他唇角不自覺揚起淺淺的笑。

    可是忽然！

    那張盈盈笑臉，驟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小姑娘痛苦的喊叫，她被架在長凳上，粗厚的木板一下又一下打在她身上，將她打的皮開rou綻。

    她痛苦的面容和多年前，那張面容交疊在一起。

    “殿下……紫……紫嫣……好難受……”

    紫嫣被處刑時的樣子，和小姑娘被刑罰的場面，交合在一起。

    不斷重現。

    倏然！

    云容玨睜開眼睛，瞪著雙眼，呼吸起伏不定，俊容被汗水充斥滿。

    他雙手拳頭緊握，眼底是微涼的哀意。

    ……

    長樂宮。

    楚音微瞇著眼，看著云容玨，她執起手邊的茶碗，慢悠品喝著，“玨兒是想好了？”

    云容玨淡聲：“是，母后既要兒臣娶親，兒臣娶便是?！?/br>
    楚音輕笑，“玨兒這才對，你是尊貴皇子王爺身份，這年紀到了，豈有不娶親的理由，既然玨兒你想通了，那哀家和皇上擇個日子，將玨兒和張家姑娘大婚一事定下來?！?/br>
    “母后且慢，”云容玨開口，“兒臣答應母后成婚，但也希望母后給兒臣個選擇的權利?！?/br>
    楚音撥弄茶碗的手微頓住，看向云容玨，“選擇？玨兒這是何意？”

    云容玨悠聲，緩緩道之，楚音的臉色沉了下來。

    “玨兒不愿娶張家姑娘？”

    “母后是為兒臣著想，既如此，兒臣的意愿，母后總不能一點都不在意吧？且那江家姑娘，并不比張家姑娘差，母后覺得呢？”

    楚音沉色，“江家姑娘雖好，但母后還是更中意張若那孩子，你既答應了哀家要成婚，又何必在這上又駁了哀家?！?/br>
    “母后別忘了，這到底是兒臣的婚事，難道，全以母后的喜歡，全然不顧兒臣的心思了？且母后先前給兒臣送來的擇選畫像中也有江家姑娘，兒臣也算是從母后給兒臣的選擇里挑選了，怎到了現在，母后又不情愿，反悔了?！?/br>
    楚音被云容玨幾句話駁的說不出話來。

    當初那些畫像是她讓人給云容玨送去的，如云容玨所說，他從里頭擇選，合情合理。

    母子兩人僵持片刻后，楚音松了口，“罷了，你既看中江家姑娘，那就她吧，不過，張若那孩子，你且不能忽略了她，她就給你做側妃吧?！?/br>
    “玨兒，本宮和你各退讓一步?！背粲坡?。

    云容玨薄唇唇角輕牽，“好?！?/br>
    ————

    臨安王府忽然熱鬧了起來。像是有什么喜事。

    姜舞覺得好奇，但問了府里的管事和其他人，都是說不知道，只知道是上頭吩咐的。

    “小南，你說，咱們府里，到底是有什么事啊，這幾日這么熱鬧！”姜舞挎著籃子，想不出個所以來。

    她沒注意到身邊南芙略變的神情。

    “我也不知道，總歸應是有好事，這些也不是咱們能管的?！蹦宪秸f道。

    姜舞撇唇，輕輕一笑，“也是，總歸是好事，王府有好事，就是殿下有好事，殿下有好事，那就好！”

    南芙聽著姜舞的話，扯出一抹笑。

    “大公主?！?/br>
    忽然，兩人看見迎面走來的云宋貞。

    云宋貞出嫁后，是居在長安城的公主府。

    “你們這是出來采買東西啊?！痹扑呜懳⒋寡?。

    “回公主，是，奴婢和姜舞出來采買些王府要用的東西?！蹦宪交貞?。

    云宋貞斜著眼看著姜舞，臉頰皮rou朝上牽了牽，“本公主差點忘了，最近五哥的府上是要熱鬧的許多，也是，五哥身份尊貴，又是父皇封賜的皇太弟，五哥成婚，是大事，自然是馬虎不得的?！痹扑呜懰茻o意一說。

    姜舞聞見，一愣。

    “成婚？公主是說，殿下要成婚？”她怔然詫異。

    云宋貞睜著大眼，眨巴看著姜舞，笑出聲來，“怎么，你這么驚訝做什么，難道你還不知道五哥要成婚？”

    姜舞呼吸微重，粉唇緊抿著，她是真不知道。

    所以，這幾日王府上下的熱鬧，是為了殿下要成婚了？

    見姜舞久久不語，云宋貞臉上譏諷的笑更重了，“不會吧？這事，誰不知道都不奇怪，但你竟然會不知道？真是可笑了，五哥為了你，才答應的太后娘娘，要娶親，你竟然還一無所知？”

    姜舞更是不解了，“為了奴婢？”

    云容玨為了她，娶親？

    云宋貞勾著唇角，“姜舞，你還真夠沒心沒肺，你之前惹出令赤周二殿下因為你傷了人的事，你倒是撇的一干二凈，本來太后娘娘是要責罰打你五十杖，五哥為了不讓你受罰，這才答應太后娘娘成婚一事?！?/br>
    “姜舞，你幾時修來的福氣，得五哥這樣的維護?！痹扑呜懻f道。

    姜舞呼吸越重，一雙小手緊緊握著，她只覺得腦袋一陣嗡嗡。

    “公……公主，奴婢們府里還有事，先告退了?！蹦宪揭娊枘樕顒?，忙拉著她和云宋貞道了一聲后快步離開。

    姜舞回到王府，府里上上下下忙碌著。

    原來，這些忙碌和熱鬧，不是別的，是云容玨要成親了。

    南芙看著姜舞，擔心道：“小舞，你……想開點吧，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br>
    姜舞垂下眼，片刻后轉眼看向南芙，“小南，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南芙低下眼，無奈點頭。

    “小舞，你……沒事吧？”

    姜舞牽唇淡淡一笑，“我沒事?！?/br>
    云容玨下朝回來，姜舞侍候著他用了膳。

    “meimei今兒話怎么少了許多?！痹迫莴k看了她一眼，啟聲問道。

    小姑娘沉默片刻。

    他直起身，將小姑娘拉到面前，“meimei有心事？休要瞞著本殿?！?/br>
    姜舞猶豫許久，緩聲：“殿下，要成婚了，對嗎？”

    云容玨臉上掛著的淺笑逐漸凝固，漸漸散去，他垂眸看著懷里的小姑娘，“meimei知道了?！?/br>
    姜舞頷首，“嗯，原來，這幾日府里熱熱鬧鬧，是為了殿下的婚事，難怪?！?/br>
    云容玨望著懷里的人兒，這件事，他有意不讓她知道，但他也知道，瞞不了太久。府里上下他都有交代下去，但，也難免有人會說漏嘴。

    “南芙和你說的？”

    姜舞搖頭，“不是，是……是奴婢無意間聽到別人說的，殿下要成婚了，好突然?！彼滩蛔∴?。

    云容玨看著姜舞，試探問了幾句。

    確認她僅是知道他要成婚一事。

    云容玨和她談著這事，他語氣聽著是云淡風輕，好似這成婚于他來說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

    可是……

    云宋貞的話是歷歷在耳，她忘不了。

    他是為了她免于責罰，才答應下的。

    “殿下高興成婚嗎？”她低聲問道。

    云容玨眼睫輕眨，片刻后斂起一抹笑，“無所謂高興不高興，如母后所言，六弟且成婚了，本殿這個做哥哥的，年紀既到，無不成婚的理由?！?/br>
    姜舞垂著眼，她雖刻意覆著情緒，可他還是看出她涌現出來的情緒。

    “meimei是在擔心對么？”他望著她，“meimei放心，meimei在本殿心中有位子?！彼罩男∈?，放至心口處。

    姜舞牽出一抹笑，可心里，卻是被情緒填滿。

    皇宮內。

    江素莫從椒房殿走出，在宮廊道上遇見云宋貞。

    “素莫見過大公主?！?/br>
    “江姑娘，快別這么見外了，再過不久，江姑娘就要是宋貞的五嫂嫂了，”云宋貞笑著道，“江姑娘這是剛見了皇后娘娘？”

    江素莫溫淺一笑頷首，“是，素莫不日要出嫁，皇后娘娘有些話要交代?！?/br>
    “原來是這樣，江姑娘要嫁給五哥了，是真好福氣，我五哥無論是樣貌，人品還是才情，都是拔尖的?！?/br>
    江素莫點頭，“大公主說的是，臨安王殿下是人中龍鳳?！?/br>
    “江姑娘是大家閨秀，將門之后，和五哥也是相配的，想來日后兩人會恩愛美滿?！?/br>
    “借大公主吉言?！?/br>
    “不過，江姑娘，別嫌宋貞多話，有一事，宋貞還是想告訴姑娘?！?/br>
    “公主請說?！?/br>
    “江姑娘日后自會和五哥恩愛美滿，不過我五哥身邊有一丫頭，平日里頗得五哥寵信，也因此多有仗著五哥的寵信，目中無人，江姑娘是要小心這丫頭才是?！?/br>
    江素莫眼睫眨了眨，知曉云宋貞所說之人是誰。

    “素莫謝公主提醒，會小心注意的?！?/br>
    “那就好?！?/br>
    兩人正談著時，一婢女急急走了過來，低聲道：“大公主，姜舞去了長樂宮，聽說是為著臨安王殿下的事，眼下太后娘娘生氣正要仗責她呢?！?/br>
    云宋貞聞言黛眉上揚，唇角牽了牽，“知道了?！?/br>
    婢女的話江素莫聽見清楚，她走上前，“公主，可是殿下身邊姜舞那婢女，她遭太后娘娘責罰了？”

    云宋貞一笑，安慰道：“姑娘不必擔心，不是什么大事，太后娘娘會解決的?！?/br>
    “可方才素莫聽是說太后娘娘要仗責，仗責可大可小，她是殿下身邊的人，還是告知殿下為好?！?/br>
    云宋貞攔住江素莫，“姑娘不必，且不說太后娘娘會有處置，那丫頭不是省油的燈，姑娘不需要為了這樣的人奔勞憂心?！?/br>
    江素莫猶豫片刻后頷首，“既然公主這么說了，且罷，那素莫先告退了?！?/br>
    云宋貞笑著點頭，看著江素莫離開。

    “走，去長樂宮瞧瞧?！彼创?，轉身朝長樂宮走去。

    ……

    長樂宮內，姜舞跪在楚音面前。

    “你是說，你愿意受仗刑？”楚音悠聲。

    姜舞低頭垂著眼，“是，奴婢愿意受罰，只愿太后娘娘恩慈，寬恩殿下，別讓殿下做他不想做的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