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070 距那日沈、洛二人兩心相知,已去三月余。 魔尊一朝得償所愿,恨不得把世間一切珍寶捧于沈清秋身前。 若是洛冰河未得天心神術,不知沈清秋真性情時,約莫還要顧忌自己一腔深情會否被其人棄如敝履。 然,自洛冰河探得沈清秋故意以寡情刻毒掩蓋的溫柔與君子氣度后,魔尊只怕自己待他不夠好,如何能能擔心“斗米養仇”? 秋剪羅虐待沈清秋多年,沈清秋殺盡秋府男丁時,依舊放秋海棠等老弱婦孺一條生路。 是他不懂“打蛇不死反成仇”嗎? 他師承無厭子學習鬼蜮伎倆,怎可能不懂“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不過是他不愿承認的“君子”氣節——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罷了。 岳清源先是牽累沈清秋受盡秋剪羅折磨,后又失約于他。再相逢時,岳清源是高高在上的穹頂峰首徒,沈清秋是不人不鬼、偷雞摸狗的敗類。 其時沈清秋不也一樣舍命相救? 事后,哪怕沈清秋言語刻毒地譏諷岳清源,不過就是他不愿承認自己是義氣所為罷了。 他對“君子”的要求太高太苛刻了。 哪怕他庇蔭蒼穹山下一方百姓,他依然認為自己是個刻毒寡恩“小人”。 沈清秋那些“殺師投名”、“為了自己前途,可以殺掉師尊”的鬼話,洛冰河現今是一句也不信。 以無厭子的手段,沈清秋和岳清源能存活下來,靠得不過是無厭子的輕敵與二人的運氣。 世上最難捉摸的,便是運氣。 沈清秋總把“殺了柳清歌”掛在嘴邊。臨到柳清歌出事之時,卻慌忙施救。 哪怕于靈犀洞中被走火入魔的柳清歌所傷,當穹頂峰遭紗華鈴攻打時,沈清秋依舊不顧自身傷勢上前援救。 此等風骨,便是沈清秋口中的“小人”所為。 【嘴上譏諷嘲弄地罵我是“畜生”、“雜種”,四派聯審之時亦不見其說破我魔族的身份?!?/br> 【是啊,那么多能知道他真性情的事情擺在眼前,自己過去怎么就一葉障目?】洛冰河一邊快速朱批奏折,一邊搖頭苦笑。 【這樣“別人贈他一分恩情,他便還其一分善意”的人,如何會“斗米養仇”?】洛冰河恨不得把所有珍寶都擺到沈清秋眼前。 【“還不了”就對了,就是要你還不清?!?/br> 內侍奉上新煎的傷藥,平安內侍以銀針試毒后,魔尊抬腕便灌入喉中。 憑洛冰河魔族血統的自愈能力,外傷根本不需服用藥物。 然,三月前,魔尊重傷恢復后,便覺天心神術功體受損。 當今現世,修煉《天心神術》者,僅洛冰河一人。魔尊無法從旁處推斷功體受損因由,只得求助老醫正,以藥石修補功體。 用罷藥湯,魔尊吩咐內侍又開私庫,取珍寶送予沈清秋賞玩,自己則繼續朱批奏折。 幽冥殿正殿。 沈清秋已進用靈藥十數株,神魂稍安,力氣稍長,乃以僅余右臂按了按發漲的太陽xue。 “放下罷。都出去?!鄙蛳蓭熓軌蛄藘仁?、宮女們眼帶期盼的眼神,遂把人全部打發出去。 自那日他對小畜生敞開心扉后,那小畜生便每天遣人送珍寶到他面前,讓他賞玩。 若是一回、兩回,沈清秋尚能令人打開錦盒,細細賞玩小畜生捧到眼前的心意。 然而魔尊天天送、日日送、每兩個時辰便送一回。 沈清秋不耐煩了。 心高氣傲的沈仙師隨便指了個位置,讓內侍把東西放下便趕緊滾。 散朝回來的魔尊得見隨意擺放一旁,卻沒被打開過的錦盒,臉上委屈巴巴,眼中含淚地控訴沈清秋糟踐他的一腔真心。 魔尊一邊眉目含情地美人垂淚,一邊眼疾手快地脫盡沈清秋身上衣物。............................................. 頸側是魔尊炙熱的吐息和啃咬,腿間是小魔尊.................的“哭”鬧。 沈清秋被那沒臉沒皮的牲口鬧得不敢再“糟踐”他的真心,只得隨意翻弄那價值連城的珍寶。 青白瘦削的右手隨意翻開錦盒,漫不經心地取出里面的畫卷。 畫卷上沒有系繩。這畫卷應是常年被掛著賞玩,還不等沈清秋動手展開,它便自己舒展開來。 畫卷慢慢舒展開來,沈清秋得見那位手持折扇、氣度風流的青衣仙人。 沈清秋折扇上的丹青便是洛冰河親繪,與此幅丹青筆法一致,一看便知是魔尊妙筆。 丹青左上方有魔尊親題“曾與蒿藜同雨露,終隨松柏到冰霜”,并其私印“山河日月”。 此前洛冰河便藏起自己題字的扇子,又偷偷摸摸重做一把,上題“曾與蒿藜同雨露,終隨松柏到冰霜”。 【師尊君子如竹,自當配竹?!?/br> 沈清秋眼中含笑、彎起嘴角,嗤笑一聲,心道:“小畜生好生吝嗇,隨便畫個丹青便算作‘深情厚意’?!?/br> 當畫卷盡數舒展開后,沈清秋眼中笑意便盡化寒霜。 畫中仙人,面容與他別無二致。 然而,不管那溫柔含情的眼眸,還是春風送暖的淺笑,都表示,此中所繪不是刻毒入骨的沈九,而是溫柔遷就的沈垣。 是洛冰河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真仙沈垣。 不是徒有其表、刻毒入骨的無恥小人沈九。 “當真是【“師尊”君子如竹,自當配竹】??上А畮熥稹颂焐厦髟?,小畜生卻是可望而不可即,只得拿個贗品充數?!?/br> 【沈九,你該對沈垣感恩戴德,是他讓你這樣的無恥小人,也有裝作真仙的時候?!?/br> 學得不像時虐打。 學得像時,又譏諷嘲弄他“你這樣的人渣也配學他”? 沈清秋雙手發抖,眼眶泛紅,接著便是一口血噴濺出來,把點點落梅撒于畫像之上。 沈清秋喘了一口氣,然后喑啞地嗤笑了一聲,覺得自己極其可笑,居然相信了洛冰河說的心悅自己。 到頭來,沈九不過就是個替身。 一個玩意兒。 “假話說了千遍萬遍,便連說假話的人都當了真?!?/br> 沈清秋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埋首在僅存的右臂上低聲笑了起來。 一盞茶后,臉色死白的沈清秋氣息稍穩,才顫抖著右手,慢慢卷起染血的畫卷,把它放回錦盒之中,又取出帕子,拖拽著虛軟顫抖的右臂,仔細擦去案上血跡。 沈清秋不敢問,亦不敢賭。 他怕質問洛冰河后,魔尊便撕破臉皮,理直氣壯地逼迫自己再次學作沈垣風姿。 他更怕洛冰河假模假樣地再哄騙自己說,“我心悅的是“師尊”,是“沈清秋”,您莫要多想”。 猜忌多疑的沈九懷疑過,此畫乃是別人栽樁陷害洛冰河,故意離間他們二人。 然而,那是被洛冰河用烙鐵、鋼針、鐵鞭刻鏤在沈九腦海中的音容笑貌——那是洛冰河最愛的沈垣的笑顏。 除洛冰河與自己外,根本無人認識沈垣,亦無人知道洛冰河最愛便是這樣的笑容——連沈垣亦不知道。 沈清秋無法自欺欺人地說“畫像是假的”、“這是離間計”。 沈清秋不能再相信洛冰河。他不是那等明知眷侶變心卻依然自欺欺人的可憐蟲。 他的傲骨亦不允許他自欺欺人。 沈九不怕洛冰河的虐打刑苛,這么久都熬過來了。 然而他為了復生岳清源付出太多了——雌伏于洛冰河身下,連傲骨都讓其熬軟了。 沈九已經什么都沒有了。 他付出了所有,卻什么都留不住。 他不能什么都留不住。 他不允許什么都留不住。 岳清源必須活。 然后,沈九,便可以死了。 “沈九,你早該死了?!钡筒豢陕劦囊宦晣@息宛若被風吹散的云煙般消失殿中。 當洛冰河散朝回來的時候,臉色死白的沈清秋已經令內侍收起錦盒。 魔尊被沈清秋的死白臉色唬了一大跳,立刻遣人去請老醫正。 “緣何氣色那般差,是需要服用靈藥了么?弟子明天便去取藥?!?/br> “無礙,應是受了暑熱而已。天氣酷熱,莫要勞頓趙老了?!鄙蚯迩锟峙吕厢t正看出他吐血之事,乃敷衍著洛冰河。 魔尊天心神術功體受損,并不敢強行運功,便讓那個心口不一、謊話連篇的人敷衍過去了。 翌日,洛冰河整點羽翼外出尋藥,也不管自己身上的傷是否痊愈、功體是否有損。 沈清秋再次借住百戰峰。 兩年多來,沈清秋已經多次居于百戰峰與千草峰——也就僅限于百戰峰和千草峰。 蒼穹山派舉一派之力,埋珍寶、布法陣,遮掩天機養岳清源神魂。被囚于養魂陣內的岳清源三翻四次遣穹頂峰弟子相請沈清秋,俱被沈清秋拒絕。 百戰峰峰主居室內。 “有什么好見的?我這樣的蒼穹棄徒、仙道敗類,怕臟了岳掌門的眼。請回罷?!?/br> “怎么?當初棄我如敝履,現今見有利可圖,便如螞蟥般圍上來么?” 相請之人被沈清秋的刻毒言語氣得臉色忽青忽紅,卻懾于魔尊威勢,只得啞忍離去。 待出了院門,便立刻啐了一口,“狗仗人勢、勾結魔族的無恥小人!” “污損百戰峰道路,罰掃登天梯十日?!眲倧男龌貋淼牧甯枥渎曊f罷,便撩起袍角步入房舍,捏著那個心口不一的廢人下頜,抬腕灌藥。 過去,哪怕沈清秋不愿見岳清源,亦不會口出惡言。 【不管那個心口不一的廢人又在籌謀什么,我總歸是能護著他的?!?/br> “只是為了報答他的救命之恩罷?!卑賾鸱逯鞔鬼吐暤?。 三月前。 “祁家當不愧為門閥世家,五年前洛冰河令人銷毀的畫像,竟亦能尋回?!?/br> “還得多謝心魔前輩指點。若無前輩,吾等如何能知沈垣其人。更遑論毀《天心神術》功體?!?/br> “單憑丹青一幅,還不夠,還需加上題字,可有人能仿造那小子筆墨?” “小子不才,獻丑了?!?/br> “可惜啊,英雄難過美人關,耽于情愛,難成大器。待洛冰河被他心心念念的心上人背棄而心傷神損之時,便是吾等舉事發難之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