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幽幽冥火，還有空氣中彌散的血腥味兒，江臨沐都懷疑自己來錯地方了。

    這是鬼界？別說人間了，就是修真界都沒這么好的。

    江臨沐跟在沅戩背后，一路上小商販低著頭，他一個大活人在它們面前一點存在感都沒有。

    “師尊覺得這里怎么樣？”

    “挺好的，這一屆鬼們挺聽話?！?/br>
    “這當然?！便鋺斓吐曅α艘幌拢骸安宦犜挼亩荚谀抢??！?/br>
    他指向前方的小山丘，江臨沐瞇起眼睛去看，不，那不是小山丘而是一口大壇鍋！高數十米，上面不時伸出一只骷髏的手。

    哀嚎省順著不時吹過來的穿堂風飄進耳朵里，江臨沐不由打了個寒戰。

    “師尊過去看看吧?！痹捯魟偮?，一聲破空而來的嚎啕聲平地而起，而兩側商販行人都低著頭，似乎沒有聽到的樣子。

    江臨沐卻像是見到了大熱鬧，連忙趕了過去。

    前面一個男鬼坐地上嚎啕大哭，七尺壯漢委屈地像兩百斤的孩子。

    江臨沐被他嚎得腦殼痛，走過去提了提他后頸衣角：“你這是怎么了？男子漢大丈夫，哭什么哭？”

    “我不想死嗚嗚嗚嗚……”

    “你去問問，誰想死？”江臨沐打斷他。

    “我還有娘子等我回家！我還有四歲女兒和一歲兒子要養??！我死了他們怎么辦？”壯漢越哭越傷心。

    江臨沐也不禁嘆了口氣，他可憐，妻子兒女也可憐，世人苦短，大抵如此。

    沅戩走過來，瞥了他一眼：“劉強，西福村獵戶，死于封年856年?！?/br>
    他愣了一下，連忙點頭。

    江臨沐皺了皺眉頭，那不是兩年前嗎？鬼界的辦事效率這么低？

    沅戩繼續說：“你上山打獵，被老虎吞食?！?/br>
    “沒錯，那時候下大雪，我也沒想到……”

    “你死后，化為倀鬼，冬季大雪，虎找不到吃食，你便回家將妻子女兒騙了過去，喂養虎，一歲小兒在家中，柴禾燒盡，大雪彌漫，活活凍死?！便鋺鞂⑹稚系臅仙希骸皟赡旰?，有義士路過，將老虎打死，你生魂才得以入鬼界，倀鬼那段記憶因為是被老虎所控制而不記得，不過沒關系，你現在可以慢慢回憶?！?/br>
    “所以，你還有什么不想死的理由？”

    他愣愣坐在地上，張著嘴，似乎定格了一樣，眼淚卻是奪眶而出。

    他抱著頭，喉嚨里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街頭大聲喧嘩，拖下去，烹煮三刻?！?/br>
    “是！”

    黑漆漆的地面里突然鉆出兩道鬼影，拖著他進入大壇鍋里！

    “讓師尊見笑了?！便鋺毂尺^手，輕笑道。

    “你，你是鬼王？這些都是你定的？”

    “算是吧?！便鋺炖^續說：“我生前為宰相，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當時出臺的紀法就有這些，惡鬼尚且如此，更別說人了?！?/br>
    他輕輕嘆了口氣：“若我能遇到明君，如今天下早就是一片繁華昌盛之景，可惜……”

    “幸虧沒聽你的，在街上吆喝兩聲就遭烹刑，你比紂王還惡毒心狠，天下也遲早會崩壞！”江臨沐冷冷地說。

    “這里都是惡鬼，生前罪孽深重，遭烹刑只是給他們一個教訓——反正他們不會死?！便鋺毂持滞安痪o不慢地走著：“當然凡人肯定不可以的，人性本惡，給點教訓長記性，我不會這般嚴苛。長舌聒噪之人，拔掉舌頭，有偷盜科者砍掉雙手，懶怠之人則挖去雙膝……這樣，他們為了好好活下去就會良善誠信，勤勞?！?/br>
    “荒謬！”

    “至于紂王，一介好色之夫，又怎么呢跟我相比，若我是他，就先消他人勢力，增長自己之軍，參與謀反之人，誅十族?！便鋺煨α诵?。

    江臨沐看著他都不寒而栗，他環四周看去，街道尾部有個賣紗布的店鋪，大門敞開，女人在屋里轉著紡紗，她一邊哭一邊做活，手掌都被磨破，露出森森白骨，眼睛里哭出來的全是血。

    地上放著一對小孩胳膊。

    “那女人生前帶著她小女兒偷布，紡織的姑娘因為布料丟失，賣不到錢，被債主活活打死?！便鋺炱沉怂谎郏骸拔冶阕屗篮笠恢痹谶@里織布，不能有一點偷懶，若是每日布料不夠，就當著她的面把她女兒的雙臂砍下來。鬼類就是這點好，死不了?！?/br>
    瘋子，真是瘋子。

    江臨沐后退兩步，撇過頭不去看他。

    沅戩卻是笑了笑：“這世間罪惡多是他們引起的，死后償罪有何不可？我知道師尊是良善之人，我對師尊也一直規規矩矩，不敢有半分……”

    “閉嘴！”江臨沐聲音里掩飾不住的厭惡：“虎玉兄妹又怎么了？那只被你殺了的羊又何其無辜！死在你手上的人千千萬，若要償罪，你第一個罪該萬死！”

    “我早就已經死了，千刀萬剮，吊了整整三天?！便鋺燧p聲說：“我都是為了蒼生百姓，若沒有那些惡人……”

    “停，這世界上就沒有什么真正良善之人！”江臨沐說：“良善之人也要吃rou，可想過雞鴨魚rou的痛苦？就算不吃rou，那些菜……也是無辜的，它們被培育出來是為了看看這大自然，它們也是母親辛辛苦苦培育出來的，但是！那些所謂良善之人卻吃了它們，它們母親該多絕望！”

    “但是他們沒有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