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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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想知道是什么東西值得傅瑤這么小心地收起來,盯著這解開的木匣看了許久,最終還是慢慢地打開來。 早前看到那泥人的時候,謝遲就知道,那匠人能捏得那般栩栩如生,必定是傅瑤給他畫了圖。他那時還曾問過月杉,是否見過這樣的畫? 如今算是有了答案。 這木匣中放得是一打畫紙,其中有的已經泛黃,顯然是年歲久遠。 打開來看,紙上盡是他。 最初的畫還顯得生澀,到后來漸漸好起來,一張張翻看過去,謝遲甚至能從其中看出傅瑤那些年畫技的長進。 傅瑤的確是念了他好多年。 只是在喜悅之前,謝遲最先想起的卻是前不久見著的情形。 他從前偶爾會莫名其妙地醋,但自己心中也明白那些都不算什么,這還是頭一回體會到了些嫉妒的滋味。 這些時日,為了哄傅瑤,謝遲有意往自己昔年的模樣靠攏,可他自己心中卻很明白,歲月刻下的痕跡是消磨不掉的。 就好比琢玉,就算再怎么不滿意,也不可能恢復成初時的玉料。 若傅瑤只是喜歡這畫紙上他昔年的模樣,那興許岑靈均會比如今的他更合適。 謝遲定定地看著桌案上那些鋪開的畫紙,少年眉眼間的笑意于他而言卻像是折磨一樣,許久之后,是敲門聲將他喚回神的。 “何事?” 小廝焦急道:“太傅,邊關急報!” 第94章 午飯是在得月樓用的,傅瑤慢悠悠地挑著刺,文蘭則還惦記著先前的事情,問道:“舅舅他們是去做什么的呀?” “是去瓊林宴?!备佃嫠龏A了菜,又耐性十足地講解了何謂瓊林宴。 文蘭聽明白了,煞有介事道:“那娘親要督促松哥兒念書,等他長大了,也考個狀元郎,多厲害啊?!?/br> 傅璇搖頭笑道:“哪有那么容易?” “可我聽姨母說過,姨父當年也是狀元郎呀?!蔽奶m年紀小,誰也不會同她講那些麻煩事,所以壓根不知道有什么忌諱,想什么便說出來了。 傅璇的神情僵了下,抬眼看向對面,只見傅瑤拿帕子擦著手,若無其事地向文蘭笑道:“那是當然是因為,他本來就很厲害呀?!?/br> 她輕描淡寫地將這事給揭了過去,并不似暗自神傷的樣子,傅璇看在眼中,暗自松了口氣。 前一段時間,傅瑤對謝遲相關可以說是避之不及,眾人也都不會在她面前多提。到如今,她終于從先前的陰影之中走了出來,能夠平靜地看待從前的事情了。 傅璇知道,這是個好征兆。 “阿姐,你說我往江南去住上幾年可好?”傅瑤已經為這事思量許久,仍舊未拿定主意,她知道母親是不樂意如此的,便趁著這個機會來問問長姐。 傅璇很是驚訝,但卻并沒立時反對,想了會兒說道:“你若執意想去,倒也未嘗不可?!?/br> 得了長姐的支持后,傅瑤的底氣更足了些,含笑道:“我想著南下去散散心,也算能長些見識,比一直留在這京城之中要好。只是母親放心不下……” 傅瑤自小就是在長輩們眼皮子底下長大的,嬌生慣養,也循規蹈矩,這些年來并沒做過什么出格之事。就是早兩年南下,那也是陪著祖母一道。 傅瑤從前并沒覺著這樣有何不好,畢竟京城的閨秀們大都如此,生于斯長于斯,嫁人之后成親生子,再老于此地。 像她這樣,去過千里之外的江南的反而不多。 可這些日子下來,她悶在家中想了許多,卻開始不滿足于這樣的日子。 她想要離京去四處走走,不必像先前那般急著一路趕赴江南,大可以走走停停,看看青山綠水、風土人情,也能夠長一番見識。 平素里說起來,不總是閨閣中的那些小事,也不總是情情愛愛。 顏氏是個天生愛cao心的性情,這些年過得順遂無憂,循規蹈矩,自是放心不下心愛的小女兒獨自離家??筛佃瘏s有所不同,她自幼就是個有主意的,這些年又隨著丈夫在江南幾年,見多識廣,心也就更大些。 她看出傅瑤心中的偏向,沉吟許久,開口道:“我隨你姐夫在江南數年,在那里也結識了不少官員,屆時你帶封親筆信過去,有這層關系在,若真是有什么事也會給三分薄面的。再多帶些丫鬟小廝隨行,護著你……也未嘗不可?!?/br> 傅瑤聽得眼都亮了起來,又試探著問道:“那阿姐可不可以幫我去勸勸母親?” “我看你是早就想好了,就等著讓我去勸母親的吧?”傅璇點了點她,又搖頭笑道,“母親那里一時半會兒肯定是說不通的,慢慢來吧,而且就算你真要過去,也得提前準備一番才穩妥?!?/br> 傅瑤乖巧地點了點頭:“多謝阿姐,我明白?!?/br> 姊妹兩人聊了許久,一直到午后方才各自回家去。 說來也巧,傅瑤剛下馬車便見著了從瓊林宴歸來的傅玨,兄妹兩人一同進了家門。 “說起來,母親已經開始張羅著給你議親了,”傅瑤提醒道,“二哥可有鐘意的姑娘?若是有的話,我替你向母親說一說?!?/br> 傅玨扶了扶額:“我一心念書,哪有什么鐘意的姑娘?倒也不必這么著急?!?/br> “你年紀也不小,母親早就有這個心思了,只不過是怕擾了你的學業才一直沒說?!备惮庎止镜?,“我倒也覺著不必著急,可興許長輩大都如此吧?!?/br> “的確,”傅玨撣了撣衣袖,偏過頭來看向傅瑤,“岑兄早前就一直被家中催婚,他拿先考取功名為由給回了,眼下他在殿試之中拔得頭籌,家中必然也是要張羅起來了?!?/br> 傅瑤并沒料到他會突然提起岑靈均,對上那目光之后,卻又覺著仿佛是話里有話。沉默片刻后,她輕快地笑道:“狀元郎大出風頭,如今滿京城的官宦人家怕是都在留意了,愛慕他的閨秀應當也不少,倒是可以好好地選個合適的?!?/br> 傅玨腳步微頓:“瑤瑤,你可曾想過……” 有些話是不能說出來的,可就算不說,彼此也都心知肚明。 傅玨知道前兩年岑家曾經提過親,也知道岑靈均對自家meimei的心思,發乎情止乎禮,岑靈均不會逾越,他也知情知趣只當不知,并沒多提半句。 可傅瑤回家之后,要同謝遲和離,事情就不一樣了。 傅瑤當初大病一場后,岑靈均主動問起傅瑤的次數便多了起來。 傅玨也曾暗自想過,meimei和離之后,想要再嫁的話,怕是尋不到比岑靈均更好的人了。 “二哥,慎言?!备惮幉鲁鏊囊馑紒?,無奈道,“你是不是在瓊林宴上喝多了酒?” 她的態度再明顯不過,傅玨無奈地嘆了口氣:“成吧,你就當我是喝醉了說胡話?!?/br> “你還是cao心自己的親事吧,喜歡什么樣的姑娘就同母親講清楚,一輩子的事情呢?!备惮幉⒉煌嗾f,留了這么一句后,便回自己院中去了。 傅瑤一直都知道,自家人很喜歡岑靈均。 她也覺著岑公子是個很好很好的人,相處起來也很輕松,但卻始終并不曾有過愛慕之情。 感情這種事情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普天之下那么多些人,可能她讓一眼心動的興許只有那么一個罷了,旁人再好,也不是她喜歡的。 傅瑤也知道,自家人很不喜歡謝遲,都覺著她和離了是脫離火坑,應當另尋個很好的夫婿共度一生??伤齾s并不是這么想的。 哪怕如今,她也還是喜歡謝遲,也從未想過再嫁。 就算不說自己,對旁人也不公平,沒有這樣的道理。 傅瑤仍舊不喜出門,在家中看些山水游記,閑暇時逗著檐下的鸚鵡,耐性十足地教它說話。 當初她嫁去謝家的時候,并沒有將這鸚鵡帶過去,因為怕謝遲覺著吵,想要等到兩人的感情徹底好起來再說這事,但一來二去直到她離開謝家,也沒機會將鳥給帶過去。 如今看來,倒是少了一番折騰。 可沒兩日,卻得知了件大事。 平素里是沒人同她說這些的,可這事實在是太嚴重了,朝堂為此爭執不休,滿京城都傳開來,府中也有仆從議論—— 鎮守北境的裴老將軍過世了。 傅瑤聽丫鬟提起此事時,手中的茶碗沒能拿穩,直接摔在了地上,她卻在丫鬟們的驚呼聲中站起身來。 旁人興許不知道,可她卻很清楚裴將軍對謝遲而言意味著什么。 除卻朝云,謝家人都死在了當年那場冤案之中,謝遲被發配西境九死一生。裴將軍于他有知遇之恩,是如師如父一般的存在,也是當世最后一個他真心認可的長輩。 他的暴戾是被裴將軍給壓下來的,沒有成所謂的“亂臣賊子”,而是背著誤解和罵名當了個從未有謀反之心的忠臣,嘔心瀝血地撐起了家國。 謝遲這個人活得很獨,能入他眼的人不多,能被他放在心上的更是屈指可數。 他從來都是走在懸崖邊的,旁人覺著他無所不能,可朝云卻總是擔心他什么時候活得不耐煩了,千方百計地想要給他添些牽掛。 如今卻是又少了一個。 傅瑤不知謝遲得知這消息的時候會是怎樣的反應,他那樣一個人,是不肯在旁人面前露出軟弱模樣,可心中卻必然是煎熬至極的。 但哪怕明知道謝遲必定是很難過的,她也不能去。 兩人的性情差太多,就算勉強復合,也就是一時太平,既然壓根沒想好將來該如何走下去,就不該為著一時的觸動回頭。 傅瑤有些茫然地停住了腳步。 “姑娘,”銀翹連忙追了出來,“您這是怎么了?” “沒什么?!备惮帗u了搖頭,沉默許久,小聲道,“有些悶,我想出門去?!?/br> 她不該去謝家,也的確克制住了沒有去,所以到最后也不知道該做什么,便順道往自己的書鋪去了。 傅瑤在書鋪的后院留了許久,離得近些,還能聽見前邊的客人們在聊裴將軍過世之事。 其實早前朝堂就曾為著要不要和談而爭論過,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最后被謝遲一力壓了下來。如今裴老將軍過世,除了惋惜英雄之外,逃不過的問題就是——北境該怎么辦? 那些未經過什么事的書生們倒是議論得很是激烈,為著該不該和談之事、若是要戰該如何等事爭論不休。 傅瑤聽了許久,心中生出個猜測來,一直到書生們散去,暮色四合,方才起身準備回家。 才分開竹簾,便見著了進門來的那個頎長的身形。 他身上穿得還是朝服,顯然是剛從宮中回來,神色中帶著掩不去的倦意,應當是這兩三日都未曾好好歇息過。 謝遲是順道從此過,習慣性地叫停了馬車,并沒指望能在此處見著傅瑤,卻不料無心插柳柳成蔭,一進門便正好打了個照面。 與以往避之不及的態度不同,傅瑤這次并沒立時就躲開,看過來的目光帶著些猶豫。 謝遲先是驚訝,想明白緣由之后自嘲地笑了聲,神情冷了下來,低聲道:“我不用你可憐?!?/br> “什么?”傅瑤下意識地反問了句,睜大了眼。 “我說,你不必因為覺著我可憐就對我好?!敝x遲垂眼看著她重復了一遍,又反道,“你不是已經想明白了嗎?” 掌柜一見這情形,立時知情識趣地避開來,傅瑤則向謝遲皺眉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br> “你喜歡的是當年的我,可我如今早就不是舊時的模樣性情,就是因為想明白這一點,所以你才會要和離,不是嗎?”謝遲緩緩道,“既然這樣,就不要再因為可憐我,而對我好了?!?/br> 那些翻出來的舊時畫作,這幾日都已經快要成了他的心魔,交替著與邊關戰場的情形出現在他短暫的夢中。 以至于他甚至都忘了自己原本還在想著哄傅瑤的。 傅瑤被他這話給繞懵了,尚未想好如何回答,便聽見謝遲說道:“說起來,你應當喜歡岑靈均才對,我這就給你寫和離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