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現在他已經高二了，跟班里的同學同班了將近兩年，竟然還有比較粗心的學生不知道他是聾人，只是以為他比較沉悶不愛說話。

    他的家境也從農村的普通家庭，一步步的到縣城、市里，現在說起來他家住某某小區，有一間超市，爸爸開了間裝飾裝修公司，在班級里也算是家境中上游的。

    在外人看來他也算是小富二代了，再加上不錯的樣貌，因為寡言而顯得超“酷”的氣質，暗戀他的女生也不少。

    只可惜……

    提起他的時候，他的同學們總要在心里加一句可惜。

    他有一個瘋子mama，聽說他爸公然和別人生活在了一起。

    聽我媽說精神病是會遺傳的，發病的高峰期就是青少年時期，現在學習壓力這么大……還有一些人看他的時候帶著幾分警惕。

    要不是他本人表現正常，因為孩子馬上就要步入高三而變得有些神經質的家長，估計早就鬧到校長那里去了。

    晚自習放學寫做九點半讀做十點，每到快要放學的時候總有個主科老師進來說一句借用大家一點時間講兩道題，講得學生們欲生欲死，稍有反抗就是你們馬上就是高三生了，不要以為高二就可以放松，一步先步步先，笨鳥先飛之類的。

    老師終于講完了，學生們快速收拾著書包，希望以最快的速度離開學校。

    韓家寶卻不緊不慢地收著書包，要不是他最終還是利落地站起了身，快走了幾步向前。，簡直要讓人誤以為他不想回家。

    “嘿?！表n家寶在班里僅有的兩個好朋友之一方胖子撞了一下他，“坐我爸車一起回去?！?/br>
    “我坐公交?！?/br>
    “等會兒末班公交就沒了?！?/br>
    “不會沒的?！表n家寶內心希望公交車真得提前收車，不要接送他們這些學生了。走回家，意味著多了一個多小時的自由時間。

    從教室出來，不知什么時候下起了雨加雪，北方的冬天總是這樣“溫情脈脈”“難舍難分”的，現在已經四月份了，晚上的時候下雨時仍然有可能加點“料”。

    韓家寶接緊了外衣的拉鎖，把穿在里面的衛衣帽子戴好，低著頭走進了雨里，得快點去趕公交車了。

    出了校門口，他冷眼瞧見陰影里好像有人……是誰在偷偷的等女朋友/男朋友？

    忽地手電的光芒一閃……

    “家寶?！?/br>
    韓家寶嚇了一跳，“媽！你怎么出來了？”

    “你晚了半個小時回家?！备π慊ù┲汉鹘q的睡衣，腳上穿著室內拖鞋，臉被凍得慘白慘白地站在那里，幽怨地說道。

    “媽，我不是跟你說過嗎？馬上就高三了，我們老師愛拖堂?！?/br>
    韓家寶煩燥得無法形容了，一天之中他只有在學校的時候能自由呼吸，從家里到學校像是解放，從學校到家里是回到囚籠的心理建設時間，現在這段時間竟然被剝奪了。

    周圍還有同學，在有人叫他名字的時候那些人就看過來了，有些了解情況的互相介紹起了關于他瘋子媽的八卦，還有一些來接孩子家長也在互相交流，更多的人是拉扯著自己孩子護得嚴嚴地加快了腳步，生怕瘋子忽然發瘋，暴起傷人。

    他只覺得胸腔里有像是有火在燒，像是有什么要暴炸了，他受不了了，他真快受不了了，他希望發瘋的人是自己。

    “你來嘎哈??？你有病??？你穿這身兒出來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精神病??？你咋開的門??？”他大聲吼了起來，“走！走！”他使勁兒推搡著甫秀花，“你非要逼瘋我是不是？??？”

    甫秀花被他推了幾下就坐到了地上，“我這就走，我這就走?！彼龁鑶杩蘖似饋?，“你別生氣！你別生氣?！?/br>
    “你在這兒裝啥??？裝啥??？”韓家寶使勁兒踢了她兩腳，“走！再自己出來我就離家出走！”

    方胖子走了過來拉住了癲狂的韓家寶，“家寶，家寶，你冷靜點，阿姨有??！”

    “她有??？我快要有病了！我看不進去書，學不了習，成績一落千丈，我晚上睡覺都睡不踏實，你看我的眼睛！你看我的眼睛！黑眼圈有多大了？她就是想要磨死我，磨死我！”

    “我再不敢了，家寶你別這樣，別這樣?！备π慊ü蛄讼聛?。

    周圍的學生和家長把他們母子圍了起來，都來看熱鬧。

    校門口的保安通知了值班的教導主任，教導主任出來這才解決了這件事，把韓家寶和他mama一起帶進了學校，方胖子被他媽拉走了，這樣的母子兩個，方胖子的mama并不想讓兒子接觸。

    韓兆秋揉著眼睛開著車到了學校，千恩萬謝之后，再次把他們母子兩個送進醫院。

    “你看明白了吧？你媽得送醫院，她就是這樣……我聽說有的地方開了高考集訓營，現在就可以去……”

    “多少錢？”韓家寶看著自己的手，自己之前的堅持真是可笑啊，他以為自己能扛起責任，現在看來他快要成為甫秀花的祭品了，一個溺水的人，拉著另一個人一起溺水。

    他想要不瘋的話，只有逃，逃得越遠越好。

    “這不是你需要關心的問題?！?/br>
    “我媽呢？能去哪兒？”

    “你阿姨……”韓兆秋頓了頓，“我一個朋友說有一種療養院能收你媽這樣的病人，好多人在里面都治好了。我去看看條件咋樣，行的話就送她去?！?/br>
    韓家寶看著打了鎮定劑躺在那里睡著的甫秀花，從心里嘆了口氣，他堅持不住了，他實在是堅持不住了，他能理解二姐為什么當初要逃了，“行?！?/br>
    “二姐，我得走了?！表n家寶在qq上跟英子聊天，把自己發生的這些事都說了，“再呆下去我覺得我快瘋了，我精神狀態越來越像媽了?！?/br>
    “你走吧?！北娕延H離到這個份上，完全是甫秀花一步一步作出來的，她已經完全沒辦法以正常人的思維活下去了……想想她對自己的種種，也許正如韓兆秋所說，她早就瘋了吧。

    “姐，我不放心爸，更不放心那個女人，你幫著找個合適的地方安排媽吧?！?/br>
    對甫秀花哪里有合適的地方？“我會找人幫忙找個條件好的地方?！敝挥形镔|條件好，醫護比較專業的地方吧，她真正合適的地方是農村或縣城，家里沒啥錢，韓兆秋也作不了妖，她生活在舒適區，能壓榨兩個女兒供養一個兒子，盡管會是個討人厭煩讓人覺得受不了的老太太，可她會保持一絲理智。

    現在家里條件好了，兩個女兒都有自己的事業有主意了，周圍的環境里沒有一個人能跟她聊到一起去，韓兆秋有錢找新女人，所有的一切都脫離了她的掌控，她只有抓著家寶，可惜家寶也要跑了。

    英子嘆了口氣，關閉了聊天窗口，她現在搬到了新家，家里多了個四十多歲的保姆，因為她堅持要每天工作，又多了個每天接送她的司機。

    省城也好，“家”里也好，對她來講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事，她能聽家寶和雪珍傾訴，偶爾也會提供一些援助，但是也僅限于此了。

    血緣親人的緣份，也就是那么一點點……她只希望她缺失的，能從孩子身上找回來。

    差不多一周以后，英子半夜忽然一陣心悸，從睡眠里驚醒，一看時間是凌晨三點多，她看了看身邊睡得很沉的周林海，自己坐了起來。

    電話響了起來，她按捺住加速的心跳，安慰地摸了摸肚子里因為她的驚醒而略有些sao動的寶寶，“喂？”

    “媽……媽把爸殺了?！毖┱淇藓爸?。

    “什么？”

    “媽一直說要找家寶，找家寶……不知怎么跑出去了，跑那女人家里鬧騰，爸開門罵她，媽一刀把爸捅死了，又捅了自己好幾刀，現在擱醫院搶救呢?！?/br>
    “明天我回去?！庇⒆映聊嗽S久掛斷了電話。

    作者有話要說：結局幾刪幾改，不是這樣的結局沒辦法完成本書的內在邏輯了。感謝在20200927 21:29:32~20201002 19:55:5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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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87章 落幕二

    在人生的路上, 在某一時刻某一些人像山一樣的在那里，讓人仰望，而在另一些時刻, 這些人只是遙遠模糊的佝僂背影，身軀衰老，精神跟不上時代，一張口附近的人就能聞到他們內臟的陳腐氣息。

    還有一些人, 還沒來得及衰老到那種程度就去了。

    英子站在冰柜外面看著遺容已經整理一新的韓兆秋, 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冰棺。

    她回憶起來的是小時候他從外面回來，轉身關上門，從懷里取出好吃的燒雞、魚、肘子、紅腸之類的珍饈美味, 然后坐在炕沿邊上，一邊抽煙一邊看著孩子們將美味分食。

    有人說她應該厚道一些, 多記得些別人的好, 少記那些壞事, 可惜，美好的回憶終究不能抵銷那些壞的回憶。

    “英子，媽怎么辦？”雪珍眼睛紅紅地問英子。

    英子回過頭, 韓家的人, 甫家的人, 里面的人, 外面的人，所有人都在看她, 她現在已經是一家之主了嗎？

    “南方有一間療養院，我看過了，環境不錯，醫生和護士也是專業人士, 原來他們是愿意接納干媽的，但是出了這件事，他們不愿意冒風險了，看來只能送專業的醫療機構了?！庇⒆右痪湓挍Q定了甫秀花的命運，就像她小的時候，甫秀花幾次決定造成她命運的轉折一樣?！拔抑朗〕蔷陀幸患覘l件很好的?！?/br>
    “總不能讓媽在里面住一輩子?！毖┱漭p聲道。

    “看治療情況吧，在省城也好，我們都能隨時看她?！?/br>
    韓家的三個孩子才是能決定這件事的，本來想對這件事有些看法的所謂親戚長輩，都被英子壓制得死死的。

    “其實，媽現在很老實了，她好像恢復了正常?！毖┱渎曇舾×?。

    甫秀花到底是真瘋了還是假瘋了，是被韓兆秋另尋新歡，又將她的精神支柱家寶弄走了，而殘忍報復，或者是真是不能自控，英子已經不想追究了。

    “總要有人照看她?！庇⒆涌聪蜓┱?。

    “等她好了，我來照看她?！边@些日子以來，家寶無時無刻不在愧疚，如果他沒有崩潰，繼續堅持下去，是不是爸就不用死？媽也不用承擔殺夫的罪名？

    這些情緒將會一直伴隨著他一生，他覺得自己的人生剛剛開始，就已經牢牢地和甫秀花綁在了一起。

    “你是要上學的?！毖┱湔f道。

    “我不上學了?！奔覍殗@息了一聲，“我現在也沒心思學習，不要說是本科，連大專都考不上，還是老老實實找份工作干著吧?！?/br>
    “不上大學你能干什么？”雪珍怒斥他，“剛剛才高二，你原來成績也不錯，現在就說這考不上那也考不上，你能不能有點出息？將來你還想管媽，你大學都沒畢業啥也沒有，憑啥管媽？”

    英子站在一旁沒有說話，她低頭看著冰棺里的韓兆秋，許多回憶一起涌上心頭。

    有好的也有壞的，有些她以為自己已經忘記的，有些是她想忘忘不掉的。

    “就這樣吧，明天就是初六了，讓干爸入土為安?！本瓦@樣吧，過去的那些事通通埋葬干凈，“至于家寶上不上學，過兩個月再說?！?/br>
    人在這種時候，不適合做任何決定。

    英子看著靈堂里里外外的親戚朋友們，老一輩的已經垂老矣矣，跟干爸干媽平輩的大部分也已經露出老態，年輕一輩的已經支撐起了家庭，其中年輕的絕大部分人，英子只是看著眼熟并不認識。

    當年那些事啊，聽起來像是故事，當年的那些人，也已經退出舞臺了。

    雪珍、家寶是要在省城扎根的，她自己是要在廣東扎根的，這些人里也有很多人四散而去，在他處扎根了。

    就這樣吧，這樣結束了。

    至于干媽，英子覺得家寶終究會做出決定的，他現在的想法，并不代表他將來的想法。

    將來他會考慮自己，有了家庭之后會考慮家庭，有了子女之后會考慮子女，就像雪珍一樣，對干媽的事越來越心有余力不足。

    英子學到的最重要的一課就是每個人都有每個人最在乎的東西，在涉及到真正的切身利益時，每個人終歸有自己的選擇。

    當然了，她不排除這世界上真有所謂“圣母”，所謂“真君子”，所謂“真小人”，可那些于90%的蕓蕓眾生有什么關系？

    她向后退了退，握住一直站在她一步之外的距離的周林海的手。

    初六那天，天有點陰，英子遠遠站在殯儀館的庭院里，看著巨大的煙囪冒著黑煙。過了很久，又像是過了很短的時間，家寶和雪珍捧著骨灰出來了，將骨灰放進小小的棺材里。

    一個人就這樣化為了灰燼，他所代表的一切也已經消失不見。

    忽地一聲凄冽地哭聲響起，曾紅忽地從一輛剛剛停下來的車上跳了下來，沖過了人群，“誰讓你們火化的？誰讓你們火化的？你們有什么權利火化？”

    家寶紅著眼看著她，雪珍看著她的眼神也帶著恨，都是因為她，都是因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