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快得了吧,馮大人,”聞衡嗤道,“我為什么到宮中來,最清楚的莫過于閣下才是,就不必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了?!?/br> “……” 馮抱一長得還算周正,但面貌嚴厲,氣質冷酷,還有一條很顯兇的長疤,一看就不是個好相與的老頭。在聞衡這句話落地之后,方無咎清楚地看到他眉頭沉沉地壓了下來,雙眼微瞇,在夜色濃重的陰影下,竟無端顯出一種猙獰陰鷙的神色來。 “不錯?!?/br> 馮抱一忽然痛快地承認了:“蘅蕪山大會之后,你帶著薛青瀾避到武寧城治病療傷,聞九秘密出京去找你幫忙,這些我都知道。他早早地投效了太子,看出我有扶持八皇子的意思,就忙不迭地跑出去請救兵。 “他以陳年舊事為籌碼,引你進京復仇,想要借你的手除掉我,是也不是?” 聞衡沒順著他的話接茬,只徐徐道:“我早說過,你我之間遲早有一戰,擇日不如撞日,既然今天趕上了,那就來分說清楚罷?!?/br> 馮抱一忽然舉起手,連擊了三下掌。 霎時間周圍庭院、屋頂、門窗外響起細碎繁急的動靜,無數黑衣甲士從沉濃的夜色中現身,挽弓搭箭瞄準了聞衡,另有數名大內高手和垂星宗教眾分踞八方,形成一個嚴密的包圍圈,團團將聞衡、馮抱一、方無咎三人圍在了中央。 聞衡坐在屋檐上,居高臨下,看得十分清楚:在他左前方,聞九披頭散發,被一個愁苦書生似的白衣人抓在手中,看樣子是被點了xue道,不能動彈亦不能做聲,只能雙目充血地注視著他,不知是讓他快跑,還是想叫他奮力一搏。 可惜他沒生一雙會說話的眼睛,聞衡也不是會讀心的神仙,他與聞九的眼神稍稍一碰便轉開來,像兩個沒有關系的陌生人。 月色下他橫劍膝頭,衣袂翻飛,宛如仙人憑虛御風,一腳踩進網中也毫無慌亂之意,反而悠然問道:“閣下拉來了好大的陣仗,看樣子是早有準備、志在必得了?” 馮抱一森然回答道:“以聞公子的聰明才智,難道看不出今夜這出大戲是專門為你準備的?” “唔,現在看出來了,”聞衡道,“所以什么謀害太子、扶持幼主,都只是個引我上鉤的幌子罷了。聞九在你眼皮子底下同太子殿下親厚,你裝看不見,實際上早就心知肚明。京城皇宮都在你的掌控之中,而我的身份剛大白天下,你猜一旦你表現出威脅的太子的意圖,聞九無人可用,十有八九會設法找我幫手,而你只需要設下埋伏,等著我主動走進陷阱就行了?!?/br> 馮抱一略有些嘲弄地道:“太子殿下是一國儲君,我無意弄權,更沒有僭越之心,都是有心人從中挑撥,才令我見疑于太子?!?/br> 聞衡瞥了一眼聞九,笑了:“說得不錯,只要你今夜誅殺了這群江湖草莽、jian邪小人,順便再弄死貴妃母子,來日太子毫發無損地歸京,看見這一片清凈世界,自然會將你視作頭一等的功臣。到時候閣下貴為三朝元老,這三十余年的榮寵還當延續,想做什么,都不過是一句話的事?!?/br> 馮抱一沒有正面回應他的說法,顯然是默認了:“有些人喜歡自作聰明,總覺得自己是在后的黃雀,遲早要一步登天,卻從沒想過它們就算是飛起十丈,也永遠變不成鷹隼金鵬,出頭太快,只會白白送上去,成為別人的獵物?!?/br> “我明白了,原來是生了一副人似的皮囊,里頭卻盛著禽獸的心腸,”聞衡煞有介事地點頭,“還有一件事,我始終想不通透,還望閣下為我解惑?!?/br> 不待馮抱一答應,他就徑直問:“你為了引我現身,甚至不惜冒著得罪太子的危險,在下何德何能,值得你這么費盡心機地算計,如此迫不及待地要鏟除我?” 這時方無咎忽而在旁邊譏笑道:“聞公子,聞少俠,你問出這種問題,簡直就像是在打他的臉啊?!?/br> “他為什么要殺你?當然是因為害怕你?!狈綗o咎看也不看馮抱一,語氣卻極盡嘲諷,“從論劍大會到如今,只不過短短幾個月,你在江湖上已然聲名鵲起,被人稱一聲‘大俠’了。倘若這么放任下去,等你成了氣候,馮抱一還怎么對中原武林下手?” 聞衡恍然道:“原來如此?!?/br> “那方宗主既然知道他有這樣的心思,又為什么要助紂為虐,寧愿與他站在同一條船上呢?” 方無咎微笑的唇角一滯,隨即慢慢回落,淡聲反問:“垂星宗不與他站在一處,難道還和那些道貌岸然的名門正派站在一處么?” 他說得倒是不錯,就聞衡這幾年來所見,武林之中,正邪門派涇渭分明,而八大門派與小門派乃至江湖游俠之間亦是壁壘層級森嚴,往來得少,更別提什么守望相助。打個比方,中原武林就像是一棵樹,馮抱一花了十幾年的時間砍去了那些細小的枝杈,大樹自覺不痛不癢,并不理會,到最后被砍得只剩幾根粗枝,還勉強撐著個枝繁葉茂的假樣子,實則內里已是空心,再也遮擋不住風雨了。 “夠了?!?/br> “聞公子,”馮抱一佇立在滿庭樹蔭花影中,夜風卷著他的聲音送上屋檐,里頭似乎有些低回的嘆息意味,“你的確是個難得一見的不世之材,才智武功兼備,又有一副光風霽月的俠義心腸……可你這樣的人要是不死,俗世庸人們就沒有活路了?!?/br> 聞衡不意居然會在他嘴里聽到這么高的評價,一時忍俊不禁,謙虛道:“謬贊,我也是俗人一個,遇事先想自保,惜命得緊,可當不起您這么生捧——” 話音未落,他驀然拔劍側身,閃避過五六道如發絲般纖細的精鋼索,馮抱一掌風旋至,呼地一掌擊向他右肩。聞衡反手回護身前,兩人在半空一沾即走,各自衣袂飄飄地立在屋脊一端。聞衡臉上的笑意仍未收,道:“馮大人,我原以為你會更有耐心一些,給我講講你為什么這么仇恨中原武林,看來今日我是沒有這個榮幸了?!?/br> 馮抱一平靜答道:“今夜不是講故事的好時機,待我百年之后,你我地下相見,再詳細說與你聽不遲?!?/br> 聞衡嗤地一笑,似乎是覺得滑稽,搖了搖頭,低聲道:“我就算是死了,要等的人也不是你?!?/br> 馮抱一見他分明已是死到臨頭,卻夷然不懼,眉心不由一跳,忽然有種說不出來的心慌之感,正在此時,他聽見聞衡不急不緩地道:“你假意要暗害太子,讓所有人都上了你的當,騙聞九去找我求援。你篤定我們一定會把手中全部精銳力量都壓在行宮那里,保證太子萬無一失;暗中監視的人也告訴你,我是一個人孤身來到京城的,對不對?” 馮抱一敏銳地從他的語氣里捉到一點貓捉老鼠般的戲謔,一個模糊的念頭從腦海中閃過,短短瞬時不足以令他想通關竅,卻足以叫他在這秋風寒涼的深夜里,掌心中滲出一層細汗。 “可是馮大人,你有沒有想過,我答應了聞九要幫他,不代表我不會防著他?!甭労廨p輕地道,“他姓聞又如何,他效忠太子又如何——我這半生被姓聞的迫害的還少嗎?” “我怎么會因為他姓聞,就忘了他是大內高手、是你的同伴呢?” 風聲陡起,馮抱一倉促回身,只來得及接住天外飛來的一掌。他胸口一窒,五臟六腑俱被震得生疼,一口鮮血已涌至喉頭,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是你!” 宿游風朗聲笑道:“不錯!多年未見,不想你竟還記得我,可見人不能做虧心事,否則半夜容易撞見鬼?!?/br> 聞衡一劍斬開方無咎手中的精鋼細索,兩人纏斗在一處,他還忙里偷閑地糾正道:“師父慎言,哪有人說自己是鬼的?” 當年被昆侖步虛宮追殺的經歷簡直是馮抱一畢生的噩夢,他久居大內,過了許多年風平浪靜的日子,幾乎以為步虛宮已經忘記了他,誰知此時驟然與宿游風撞了臉對臉,所受的驚嚇與沖擊難以言表,再難維持平靜表情,神色猙獰得近于惡鬼,嘶聲問道:“你怎么會在這里?!” 宿游風的內力排山倒海一般地推去,那架勢明顯是要將他立斃于掌下,嘴上卻云淡風輕地答道:“受人之托,拜你所賜?!?/br> 當初他奉命追緝馮抱一,叫他斷去一臂,從此被逐出步虛宮,流落江湖,成了個蓬頭垢面的乞丐。宿游風用了好幾年才適應了只有左臂的生活,那時不是沒動過報仇的念頭,可惜馮抱一早已銷聲匿跡,無處可尋;而等他再度露出形跡時,此人已搖身一變,成了深得皇帝信重的內衛,身邊不乏武功高手。宿游風斷臂后實力大不如前,單挑馮抱一尚且勝算不大,又怎么能打得過九個大內高手? 他這人雖看起來不修邊幅、瘋瘋癲癲,但心里其實很有數,并非一味沖動莽撞之輩。于是宿游風此后便隱身于市井之中,一面監視馮抱一,一面韜光養晦,為自己挑選合適的徒弟,以冀血債血償,能在有生之年親手向馮抱一復仇。 誰知道他否極泰來,走了大運:徒弟收得太好了,不用他費一點心,聞衡就順順當當地把馮抱一推到了他眼前。 第107章 仇讎 從馮抱一猝然發難到宿游風神兵天降,短不過片時,屋檐上那四個人已經兩兩捉對打了起來。月光再亮也終究有限,更別說這四個大高手身法何其敏捷,拳風劍影往來飄忽,周邊張弓待射的黑甲禁軍實在難以分清敵我,腦袋跟著箭尖一起來回上下地轉動,終于把自己繞暈了。 四云平低聲問身旁同僚:“咱們上不上?” 陸清鐘負手佇立,不知想起了什么,正在走神,忽地被他這句問話拉回了現實,有點悵然地答道:“上吧?!?/br> 當年他在保安寺下黑手殺了慧通住持,雖然不光彩,但也不會有人跳出來指責他。陸清鐘一直當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但命運無常,該來的躲不掉,誰能想到時隔七年之久,聞衡竟還有卷土重來的一天呢? 四云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有什么好消沉的,正待開口,他們身后不那么寂靜的夜色中忽然炸開一道破風清嘯,柔韌長鞭橫掃出去,當場將頭一排禁軍抽得人仰馬翻;一記重拳挾著勁風而來,直撲陸清鐘后腦。虧得他反應還算迅速,飛身向前撲出,令那拳風擦著他頭頂而過,打了個空,同時回手還了一掌“亂石穿空”,這一動一躍都在電光石火之間,勉強給他掙出了一絲喘息之機,站穩腳步轉過身來。 四云平驟見同僚遇襲,當即要上前相助,只是他尚未來得及拔劍,一道青湛湛的劍影便從半空斬落,那劍勢瀟灑凌厲至極,唰地刺向他右肩“肩井xue”,逼得四云平不得不后跳閃躲,與陸清鐘拉開了數步的距離。 兩大高手頃刻之間被人為地分割開來,別處亦不例外,這群人就像是黑夜里突然現形的精魅,來得悄無聲息,人數不多,出手卻極快極狠,仿佛早已演練過一遭,將內衛和垂星宗高手一一拖住。禁軍一是被這群忽然沖出的人嚇懵了,二也是馮抱一分身乏術,眾人群龍無首,不敢貿然沖上前去亂砍,因此承香殿前看似是包圍重重,實則已成了一盤散沙?;鞈鹬?,劫持聞九的白衣書生被人無聲無息地一劍掀開,聞九腳底拌蒜,跌跌撞撞地向前栽倒,另一個人替他解開被封的xue道,順口感嘆道:“以德報怨,我可真是個大好人啊?!?/br> 聞九被制之前與馮抱一動了手,受了點內傷,乍一解xue,血氣止不住地上涌。他正陣陣發暈,聽了這話,忍不住瞇眼看向那人,借著不甚明亮的月光,居然真叫他從那副英俊相貌里端詳出幾分眼熟來。 “是你?” 溫長卿大度地攙了他一把,免得他站不穩,嘴上揶揄道:“喲,大人居然還記得我這階下囚?真是叫人受寵若驚?!?/br> 聞九聽著覺得不像什么好話,沒有接茬。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喉間翻涌的血腥味,但聞金鐵相交之聲錚錚不絕,循聲望去,只見不遠處二人激戰正酣,使劍的劍法沉穩古樸,看似鈍拙,實藏機變,與那垂星宗的白衣書生難分高下,各不相讓。他心中大感驚異,不由得低聲問道:“那一位是……?” 溫長卿答道:“是我師兄,廖長星?!?/br> 聞九先前聽聞衡說早有防備,還心有懷疑,當他是虛虛實實地詐馮抱一,如今親眼看見援兵,心中一塊大石才終于穩穩當當地落了地,慢慢地長舒一口氣。 他被馮抱一捉住時,曾真心實意地覺得他們要玩完了。他關心則亂,對馮抱一謀害太子這件事深信不疑,當時聞衡看起來也被他說動,答應將身邊得用的人手分派出去保護太子。是以今夜進宮,他以為聞衡頂多只會帶兩三個幫手,從聞衡往日的行事作風看,人選應當就是范揚和鹿鳴鏢局的幾個親信。若只來這么幾個人,還不夠禁軍塞牙縫的,幸虧聞衡留了個心眼,沒真中了馮抱一的圈套,否則他們兩個今夜必然是兇多吉少,說不定得把小命交代在這里。 廖長星、溫長卿、聶影、龍境這些人與聞衡共歷患難,肯在蘅蕪山為他出頭,又是各門派的精英翹楚,有他們在,戰局立刻從一邊倒變成了雙方僵持不下。聶影甩開金鞭,鞭稍如靈蛇出洞,纏住了離他最近的一名禁軍首領。那男人被勒得雙眼暴突,口中“啊啊”亂喊,叫聶影活活從人堆里扯了出來,拿刀架著脖子,在他耳邊威脅道:“叫他們放下弓箭,后退十步,快!” 那禁軍首領是個頗富態的中年胖子,一看便知養尊處優,不是敢和聶影魚死網破的硬骨頭。他常年生活在馮抱一等人的威壓之下,對這幫動輒大打出手的武瘋子十分畏懼,聽了這話,嚇得眼一閉嘴一張,當即扯著嗓子痛嚎起來。馮抱一在宿游風密集如暴風驟雨般的攻勢當中抽空往外瞥了一眼,見此情形,登時怒喝道:“不許退!放箭!” 本來蠢蠢欲動準備后退的軍士叫他這一喝,又有些猶豫,一時在原地停住了。 此時只聽一旁有人道:“你們是朝廷的禁軍,還是他馮抱一一個人的手下?無令擅動已是潑天大罪,事到臨頭還不知悔改,今日馮抱一造反,你們也打算來日跟著他一起上斷頭臺嗎?!” 聞九掙開溫長卿的攙扶,冷冷地掃視過諸人,厲聲斥道:“陛下尚在宮中,豈容爾等放肆,都給我退下!” 除卻身陷劇斗無暇分神的幾個人外,余者皆被他石破天驚的一吼給喝住了。按理說外面這么大動靜,承香殿內早該被驚動,可不知為什么,卻一直沒見有人出來通傳,顯然皇帝并不打算給馮抱一撐腰,說不定還隱隱有些坐山觀虎斗的意思。而從幾人剛才的交談之中,又透露了聞九其實是太子的人,他既是內衛之一,又有這層身份,說出來的話竟也有幾分管用,禁軍果然偃旗息鼓,雖沒有徹底退去,但也不舉著弓箭瞄準,隨時準備射殺這些深夜闖宮的刺客了 這下庭院中的打斗徹底成了高手爭鋒,馮抱一尚且能沉得住氣,只是面色凝重,眉宇間的皺紋仿佛又深了幾許。他被宿游風逼得極緊,稍一分神就有性命之憂,已無暇再去發號施令、重整包圍,不得不全神貫注地與宿游風拆招。 兩人交手過處,當真是天昏地暗、日月無光,瓦片四濺亂飛,碎石能把所有來拉架的人都打成篩子。反觀那邊聞衡與方無咎,則又是另一個極端——兩道身影輕盈得像是飛鳥競逐,然而兇險絕不輸于旁人。垂星宗功法向來以詭譎多變著稱,由方無咎使出,又平添一分飄忽陰柔。她的武器非刀非劍,而是藏在袖中數根極柔韌的弦刃,那弦刃比琴弦還細些,看起來仿佛是脆弱易斷,可是一旦被纏住,輕輕一扯就能把人一條胳膊連骨帶rou地切下來。 她這“柔絲千變”的功夫聞衡還是頭一回見,應當是出自西極湖地宮,他頃刻之間也難以想出破解之法,只能耐著性子同方無咎周旋?;杳:谝怪?,弦刃直如隱形,只偶爾閃過一抹極細的寒光。聞衡先時屏息注目,拿出十分的心神捕捉這些蛛絲般的兇器,可并沒有多大用處,好幾次還險些被劃破了相。這么強撐著與方無咎過了幾十招,他漸漸察覺出雙眼酸澀疲憊,眼眶蓄起淚水,稍一眨動,便將視線蒙住,看什么都帶著重影,幾乎到了不能視物的地步。 聞衡心里暗道不妙,幸好他雖看不清,但感覺還在,能聽出弦刃穿空時的細微聲響,下意識地向左揮劍,一劍蕩開了刺向他眉心的細刃。 方無咎沒留意到這個細節,聞衡卻驀地微微一怔,隨即心念電轉,猛然間悟得了破解之道。 既然無論如何都看不見,他干脆閉上眼睛,手中長劍圓轉如風,劃出近似滿月的弧度,霎那間四面八方激射而來的弦刃與劍身錚然相交,但聽得叮叮之聲不絕于耳,余音一浪接一浪地向周圍鋪開,方無咎被他劍上內力震得五指發麻,飛散的弦刃將她自己的虎口豁開一道小傷口,鮮血沿著掌紋一直流到掌緣,滴滴答答地落在她飛揚的裙擺上。 精致妝容也救不了她的猙獰神色,方無咎被一招逼退,顯然怒極,嗤地冷笑一聲,恨恨地道:“你這混賬!” 話音未落,八條弦刃宛如一張大網,從左右兩側卷向聞衡,迫使他不得不回劍抵擋,同時右足繡鞋尖上的寶石花中倏然閃出一枚三寸長的短刺,方無咎趁著聞衡尚未睜眼,照著他的脖頸就是旋身一踢! 只聽“嗡”地一聲破風震顫,青影乍現,寒刃當空劈落,某一瞬間,雪亮刀身上映出那人含霜似的眉眼。 從天而降的第一刀截住了方無咎的攻勢,第二刀回手上挑,“斷水”不愧為削鐵如泥的名刀,當場將那三寸短刺削掉半截。尖頭打著旋兒飛出去,“鏗”地一下釘進了承香殿廊下的立柱中。 方無咎凌空后躍,落在二人幾步開外,她右腿還因方才那一刀而隱隱發麻,站立時稍有些不穩。她貴為一宗之主,罕逢敵手,許多年沒有如此狼狽過,此時恨得眼里幾乎要冒出火來,連說話都仿佛是從牙縫里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擠。 “薛、青、瀾?!?/br> 薛青瀾擋在聞衡身前,出現得無聲無息,時機卻剛剛好。他朝方無咎點了下頭算作致意,隨后淡聲對聞衡道:“衡哥,這里交給我?!?/br> 聞衡眼睛還沒恢復,只看得到一個朦朧的輪廓:“你怎么……” “你還敢出現在我眼前,看來是等不及要跟這混帳一起死了?!?/br> 方無咎語氣冰冷,聽起來像是嘲諷,可任誰都不能忽視她話中那幾欲噴薄而出的怒火。她抬高聲音說道:“為了區區一個男人,不惜背叛本座、背叛垂星宗,怪我當初看錯了你,竟把一條養不熟的白眼狼留在了垂星宗?!?/br> 薛青瀾非但不惱,還順著她的話贊同道:“早年間引狼入室,現在才想起后悔,可惜已經晚了?!?/br> 方無咎定定地注視著他,手按在腕間的弦刃上,殺氣森然地道:“后悔是晚了……可是殺叛徒這種事,無論什么時候動手,永遠都不嫌晚?!?/br> 忽然間,她身后傳來一個聲音,低低附和道:“不錯。叛徒該殺,不但要將他千刀萬剮,最好還叫他身敗名裂,被天下人唾罵?!?/br> 那是個女人的聲音,輕而沙啞,有種飄忽的意味,但它同時又含著極為濃烈的怨毒,仿佛午夜里前來索命的冤魂,冷不丁伸手拍了拍她的肩頭。 方無咎猝然回首。 今夜從初見到交鋒,聞衡見過這位方宗主譏嘲、輕蔑、憤怒等等各色神情,但不管是對馮抱一,還是對聞衡薛青瀾,她始終都是居高臨下地俯瞰,并不真的把這些人視作威脅。然而就在剛剛、在她看清背后那個人的面容那一刻,卻仿佛有什么東西從云端跌落下來,摔碎了她的眼前。 方無咎瞳孔緊縮,無聲地說了句什么,臉上竟然現出了極度恐懼的神色。 作者有話要說: 不會變成靈異恐怖的,只是她的債主來遼…… 第108章 復仇 此時那些離他們較近的兩方人士,聽聞此言,都不免分心轉頭看來。那如鬼魅天降的女人身穿淺黛色長袍,周身毫無花哨,唯獨襟袖處露出的膚色蒼白得驚人,且生著滿頭華發,從側面看來,好像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婆婆。 可當她抬起頭時,登時便有人倒吸一口涼氣:此女形容姣好,眸光湛湛若星,眼角眉梢雖有幾痕細紋,卻難掩姝色,絕非他們預想之中滿面風霜的老嫗,竟然是位與方無咎面容和年紀均相仿的美人。 她站在屋檐高處,身形瘦削單薄,白發與衣袂翻飛不停,仿佛一縷月下幽魂,隨時準備乘風歸去,叫人光是看著都覺得凄清,忍不住屏息靜氣,等著她接下來的話??勺钕却蚱扑兰诺膮s是方無咎,她失聲道:“你……是你!” 垂星宗宗主不知為何,竟被這女人嚇得花容失色,冷靜全無。她驀地轉頭,死死地瞪住薛青瀾,厲聲叫道:“你騙我!薛青瀾……你竟敢騙我!” 聞衡本來要去幫宿游風,聞聲立刻回劍將薛青瀾撥到身后。眾人只聽那華發女子冷笑一聲,嘶啞地道:“最大的騙子應該是你才對,方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