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說實話, 夏昕對這個人還是有點遷怒的,若不是她, 許孟陽就不會受傷,她也不會跟著嚇那一場。但想到她的經歷,知道這個自己曾經羨慕嫉妒恨的女人,原來有著如此不為人知的不幸, 又覺得實在是怨恨不起來。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痛苦,她年少時因為夏勝南的冷漠和打擊,已經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悲催的人,又怎么能苛責比她更為不幸的林茵? 四個人的包廂,一時誰都沒再開口,忽然就有點尷尬。好在這時服務員推門而入來上菜。 等擺好菜,周森開了酒,給許孟陽和自己倒上,站起身道:“孟陽,這次多虧有你,大恩不言謝,師哥敬你一杯?!?/br> 許孟陽左手舉杯,笑了笑:“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倆不用放在心上?!?/br> 她正要與周森一起,仰頭一飲而盡,被身旁的夏昕拍了拍,提醒道:“你手上還有傷,喝一點意思意思就行?!?/br> 周森反應過來,笑道:“對對對,我干杯你隨意?!?/br> 其實喝一兩杯酒,對手上這點傷能有什么影響?不過許孟陽還是從善如流,只輕輕抿了一口便作罷。 周森自己又倒了杯酒,猛喝了一口,放下酒杯,聲音有些激動道:“說實話,這次林茵要真出了什么事,我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怎么過?!?/br> 林茵看了眼身旁的男人,仿佛是刻意壓制著某種情緒,以至于顯得有些冷漠:“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誰都不能保證一輩子沒有意外發生,該怎么過就得怎么過?!?/br> 夏昕不動聲色地看著她,想起許孟陽說過,小小年紀的她曾經對著鏡子練習笑容,所以從前看到她美麗大方的微笑,大都只是一張故意做給人看的皮囊。而她習慣用笑容掩飾痛苦,想必也擅長用冷漠掩蓋內心的柔情。 周森喃喃道:“那怎么能一樣呢?要是沒有你,我人生以后還有什么意義?” 林茵道:“誰離了誰還不都是一樣活?!?/br> 周森沒再說話,只是又到了一杯酒,像是喝悶酒一般,一飲而盡。 林茵冷漠的表情,終于松動,在他再一次想倒酒時,將酒杯拿開,柔聲道:“別喝了,先吃飯吧,你中午沒吃多少,應該也餓了?!?/br> 許孟陽和夏昕相視一眼,默默吃飯。 林茵夾了幾樣周森愛吃的菜,在她的碗碟里,然后冷不丁開口道:“許孟陽,感謝這么多年,你對我的照顧。其實你從來不欠我什么,是你爸和我對強行道德綁架。以后我的事,再跟你沒有任何關系?!?/br> 許孟陽抬頭看她,沒說話。 林茵又看向夏昕:“夏昕,這次多虧了你及時通知警察,我也不知道怎么感謝你,總之以后你以后什么需要幫忙的,直接開口就行?!?/br> 夏昕笑回:“應該的,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也是因為許孟陽?!彼戳搜凵砼缘哪腥?,又說,“你和許孟陽的事,我這次才知道,但不管怎么樣,我們是同學,許孟陽和周學長又是朋友搭檔,以后有什么事,我們還是會幫忙?!?/br> 林茵微微吁了口氣,搖搖頭輕笑道:“真的不用了,我實在是給大家添了太多麻煩,連我自己都不敢多想?!彼D了下,又才繼續,“我和周森已經決定離婚,我申請了國外的學習機會,大概會去國外很長一段時間,一邊學習一邊治療?!?/br> “離婚?”許孟陽蹙眉看向周森。 周森艱難開口:“這是林茵想要的,我尊重她的意見?!闭f著,轉頭看向身邊的女人,道,“但這不代表我會放棄我們的感情?!?/br> 林茵倒是沒辯駁什么,只繼續云淡風輕地笑說:“這些年我一直在努力想讓所有人都認為我過得多好,我的生活有多完美,因為不想讓別人指著我說‘看,這個孩子爸爸爸爸被人殺了,好可憐'。以至于我早過了不需要別人可憐的年紀,還是無法真正面對真正的自己?!彼詈粑豢跉?,“這次的事,讓我明白,我真的該走出第一步了,不然我也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真心相待?!?/br> 周森看著她,雙眼泛紅,喉嚨哽咽,說不出話來。 許孟陽默默夾了一口菜送入口中,顯然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夏昕舉起果汁杯,笑道:“那恭喜你?!?/br> 林茵笑:“謝謝?!?/br> 一頓飯在并不算輕松的氣氛中吃到結束,夏昕去洗手間,如同學生時期愛結伴的女生一樣,林茵也與她一起前往。 洗手間里,只有兩個女人,自然不用像在包廂里那樣拘謹。 夏昕洗了手,從鏡子里看向面無表情的林茵。 也不知為何,看著她這樣冷冷清清的模樣,竟然讓她覺得,比看她從前那笑容可掬的樣子,順眼多了。 她笑了笑道:“說實話,以前我真是挺討厭你的,覺得你跟朵白蓮花一樣。又以為許孟陽喜歡你,一度對你恨得牙癢癢。那次合唱比賽,也是故意找茬,我給你道個歉?!?/br> 林茵道:“不用道歉,我對你也做過錯事?!?/br> “是嗎?”夏昕想起來那次在紅葉山莊,她也給自己道過謙。 林茵道:“我當時偶然間知道你和許孟陽走得很近,就非常緊張,很怕他因為有了女朋友,不再像從前那樣照顧我。你知道的,當一個人把另一個人對自己的好,當成心安理得之后,就會產生一種畸形的占有欲,而且我那時沉浸在自己的完美人設里無法自拔,也害怕他對你說起我和他的關系,讓我從此無所遁形?!?/br> 夏昕點點頭,表示理解。 林茵道:“所以那次回學校填志愿,我和朋友去廁所時,她說許孟陽報江大是為了我,我當時知道你在格子間,就故意沒解釋也沒反駁。我不知道你去帝都,有沒有這個原因。如果有的話,我再次給你道歉?!?/br> 夏昕愣了下,她當然沒忘記那件事。不能說她決定改變志愿去帝都,是因為那些話,但要說沒有一點關系,那肯定是不可能。 那段時間發生的事太多,一點一點累積,最后所有的信念終于崩塌。 只是現在想來,那樣的誤會實在是有點好笑,實際上她也嗤的一聲笑出來:“過去這么久的事,道歉我可以接受。不過我還是要說一句,你以前還真是一朵有心計的白蓮花?!?/br> 林茵反唇相譏:“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自私任性的暴躁狂?!?/br> 夏昕道:“想吵架是嗎?我跟你說我早就看你不順眼了,恨不得你離許孟陽十萬八千里遠?!?/br> 林茵毫不相讓:“你以為我怕你?以前是讓著你。許孟陽對我來說,可不是什么香餑餑,你自己收好?!?/br> 夏昕抬頭挺胸,伸手推一把她:“來??!拿出你的真本事?!?/br> 林茵也用力回她一掌:“誰怕誰?” 這時,恰好一個女人進來,看到兩人這劍拔弩張的架勢,嚇了一跳,急匆匆又走了出去。 兩人面面相覷,繼而都噗嗤一聲笑出來。 林茵伸出手:“對不起,謝謝你,夏昕?!?/br> 夏昕握住她:“不客氣,咱們握手言和?!?/br> “握手言和?!?/br> 林茵道:“那個……其實許孟陽真的挺好的,是我長大這么大,見過的最好的男人。你這人吧說實話除了長得好看點,我感覺也沒多少優點,遇到他估計是上輩子燒了高香,就好好珍惜人家吧?!?/br> 夏昕:“許孟陽比周學長還好嗎?” 林茵笑:“好吧,那還是差了一點點?!?/br> 夏昕:“那你還要跟人離婚?” 林茵道:“因為我自己不夠好,等我足夠好了,我再把他追回來?!?/br> 夏昕嗤了聲:“萬一他不在原地等你了呢?!?/br> 林茵道:“他不敢的?!?/br> 兩個人有說有笑回到包廂時,兩個男人顯然也聊了不少,表情都輕松了許多。周森結好賬,四人從餐廳里出來。 暮冬的夜風吹過來,讓人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兩個男人,都頗有紳士地將身旁的女人攬在懷中,將寒冷擋在臂膀之外。 許孟陽和夏昕走到車旁,正要開車時,林茵的聲音忽然響起:“許孟陽!” 許孟陽和夏昕不約而同轉頭看去。 只見林茵伸手用力朝兩人揮了揮,大聲道:“謝謝你照顧我這么多年。下次你祭拜你爸的時候,告訴他,他是個好警察,我不恨他了,他欠我的,你已經替他還清,他有個好兒子,讓他安息吧?!?/br> 夏昕的目光挪向許孟陽,他嘴角彎起一道釋然的弧度,點頭。 * 這個冬天,似乎比往常更加漫長。 林茵應該是早有準備,過了正月十五,就獨自乘坐飛機飛向了大洋彼岸。她沒有告訴許孟陽和夏昕,兩人自然也沒有送行。 周森送走她后,當了半個月的工作狂,公司拼命三郎的稱號,從許孟陽頭上轉移到了他身上。然而人總是會有不平衡心理,眼見著曾經的資深光棍兒許孟陽如今陷入熱戀而胸無大志,周師哥很快檸檬精發作,半個月后,買了一張機票,屁顛屁顛飛往美利堅,去見分別兩個星期的老婆。 哦,前妻。 又過了半個月,天氣終于慢慢回暖。 許孟陽受傷的左手,也只剩一道疤痕。清峪村修復工程正式竣工,又是一場熱鬧儀式。周齊光受不了這官方而虛偽的應酬,找了借口遁逃回自己小院。 夏昕將拍攝工作丟給陸天然,拉走被幾個年輕女孩圍住的許孟陽,跟隨周老爺子的后塵,溜回小院偷懶。 周齊光正在擺弄院子里那株三角梅。 看到兩人進來,欣喜地招招手道:“快來看,這三角梅前些日子好像是要死了,一直沒開花,我剛一看,竟然已經開始打花苞了。雖然遲是遲了點,但總還是要開了,好兆頭!好兆頭!” 可不是么? 甚至還有一枝獨秀,已經開了花。 夏昕笑著湊上前,仔細去欣賞這筑死而復生的梅花。 心情大好的周齊光,哼著小曲兒進了屋內,安靜的院子里只剩下兩人。 站在幾步之遙的許孟陽,看著柳紅花綠中恬然的女孩,忽然有種天荒地老的平靜和歡喜。 他走上去,伸手摘下一朵紅花,簪在夏昕的耳側。 她笑著看他。 許孟陽凝望著她的眼睛,彎起嘴角,笑說:“我們結婚吧?!?/br> 夏昕點頭,笑回:“嗯?!?/br> 他說得云淡風輕。 她答得風輕云淡。 春日遲遲,芳草萋萋。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引自詩經)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完結。 番外會補上一些日常之類的,更新時間不固定,主要是我不擅長日常撒糖,所以就放在番外了,可以不受時間順序限制。 下本是寫民國文《今生今世》,算是《夢回十里洋場》的姐妹篇,劇情比較跌宕起伏豐富的故事,大概就還是家國天下兒女情長,有劇情可寫我會比較興奮,純感情流小言我真的已經廉頗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