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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十分精準地把中毒的人定為秦堯,加上嘔血病危臥床不起等修飾;還別有用心地把下毒的來源推到趙兆身上。 十分精妙的一箭雙雕,十分絕妙的離心背德。 趙兆初聞消息時簡直嚇得肝膽欲裂,恨不得立刻提刀沖入宮中護著他們兩個,卻在收到章華傳來的消息時冷靜下來。 這是一個好時機,一個絕妙的好時機,運用好了,這京中的天能晴朗一大半。 得知楚辭并無大礙,趙兆安了心,他拿著秦堯的信物去調兵。 也不是沒有人借機生事,大肆在軍營中宣揚趙兆秦堯兄弟反目,下毒奪位的言論。只是看著秦堯親筆的書信和貼身的信物啞了聲,被人一刀斬下以儆效尤。 要是中毒的是秦堯,要是沒有秦堯的書信和信物,就算趙兆本有調動軍馬的權利,此時也調不動一人,只能被人束手就擒各個擊破。 好在——雖然這樣想很不應該,趙兆在心中愧疚地對楚辭道歉,好在中毒的人是楚辭而不是秦堯。 趙兆穿了輕甲,翻身上馬,俯視看著離開皇宮飛快長大,已經有了少年模樣的齊苼,冷聲吩咐:“送他進宮!” 聲音冰冷無情,浸透了夜的寒涼,凍得人心疼。 齊苼本已經睡下了,他是被眾人嘈雜的聲音吵醒的。踩著鞋披著衣裳,茫然地隨著人流的方向走到院落的正中間,看著眾人無聲簇圍的趙兆一身黑甲面容冷峻。 趙兆隔著眾人遠遠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他翻身上馬,卻沒有接下人奉上的天子劍。 天子劍如天子親臨,可殺無赦。 齊苼在他的注視下像是察覺到了什么,他慢慢地走上前,雙手接過沉甸甸冰冷的劍,頓了一下,雙手平舉過頭頂,奉上,是臣服的姿態。 趙兆握著劍鞘,居高臨下地往下壓,警告道:“記住你現在的身份!” 齊苼簡直要承受不住趙兆的壓迫幾乎要跪下了,趙兆卻拿上劍,帶著眾人頭也不回地融入到漆黑的夜里。 齊苼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卻清醒地知道趙兆在提醒他什么。 記住你現在的身份,你只是個無權無勢的平頭百姓,不再是九五至尊的皇帝。不要妄想你不該想的,不要奢求你不該求的,你能做的,就是安安穩穩,不惹人注意地活著。 秦堯把他放到趙兆身邊,像一種恩賜,也像一種監督。趙兆是最寬容溫厚的長者,也是最嚴厲的執法者。 只要齊苼對趙兆身邊的人無害,他就能開懷溫柔地不吝對他散發善意,可要是他心有任何不臣之心,剛剛他親手捧起的天子劍就會出鞘,落在他身上。 這善意曾片刻地落在他身上,如今也毫無猶豫地收回。 得了趙兆吩咐的下人慌忙拉著齊苼,看著他毫無表情的臉,催促道:“公子,快隨奴才進宮吧?!?/br> 齊苼看著趙兆離去的背影,喃喃道:“我想等著先生回來?!?/br> “大人今夜怕是不會回了,公子,”下人拉不動他,都快哭了,“公子如今到處都不安全,宮中至少有侍衛守著,公子去避避難吧?!?/br> 去宮中哪里是避難呢,這分明是為質。 秦堯是個活靶子,人人都在看著他,人人都想殺他。他倒下了,他身邊的人就都要死去,所以此時宮里才是最危險的。 秦堯身邊才是最危險的。 一旦趙兆在宮外控制不住局面鎮不住人心,秦堯首當其沖??墒悄切┤说男袆?,需要扯出一個冠冕堂皇的大鼓,拉出一個氣壯山河的大旗,讓他們的舉動變得合理變得理直氣壯。 還活著的,好控制的齊苼,就是他們最好的理由。 匡復大爻解救幼帝,多么冠冕堂皇的借口??! 所以即便趙兆死在了外面,攔不住別有用心的人們,把齊苼送到秦堯和楚辭身邊,那些人行至最后一步,秦堯和楚辭也可以拿著齊苼擋著,至少能為他們換來一線生機。 其實不消趙兆交代,齊苼也心甘情愿。 站在楚辭面前為她遮風擋雨是齊苼自己情愿,站在秦堯面前為他擋刀避劍是因為他是趙兆的師弟,是他極為看重的人。 齊苼不想看到趙兆傷心。 因此他最后看了趙兆消失的背影一眼,低頭理了理衣裳,安撫都要哭出來的侍從,“走吧,入宮去?!?/br> 他生于宮中長于宮中,卻不得自由。如今飛入繁林的困鳥又主動飛回來了,這里的一花一草,一林一木,卻都與他不相干了。 他心中想的惦念的,只有他院子里大缸養著的紅鯉魚,他親手喂食長大的。 章華對齊苼的價值和作用看的分明,也對趙兆的用意清清楚楚。他也曾對這個丁點高的小孩叩頭跪拜過,現在卻反過來,齊苼對著章華躬身行禮。 一時之間光陰倒轉,物是人非的荒唐。 章華心中一時不知該做何感想,齊苼卻是落落大方,既不困于過去,也不羞于現在。 趙兆把他教的很好。 秦堯和楚辭睡著,這一點的小事也不值得叫醒他們,章華自作主張地安排齊苼在偏殿休息,基于對這個孩子說不清的愧疚和憐惜,親自抱了新被和熱茶點心,還尋來消遣的小玩意。 這是仍把他當做只知玩耍的幼童。 齊苼頷首致謝,然后抱著被子睜眼到天亮。 宮里的燈亮了一夜,宮外許多人家的燈,也亮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