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諾德先生突然收聲。

    “是嗎？我也很想相信魔法協會，所以還請這位先生對為什么知道我的任務地點很遠，以及我的遭遇做出一個恰當的解釋?！比~瑟薇收斂了怒容，甚至還后退半步，向著阿諾德行了一禮：“無論是六級考試還是之后的高級魔法師考試，都是有魔法協會指定的秘密任務的。其中不乏有一些很容易引起后續恩怨與仇殺的事情。如果魔法協會一開始與我們簽訂的協議中，沒有保密條款這一項也就算了，但協議上分明寫得清清楚楚……”

    后面的話都不用她來說了。

    她的語速故意壓得很慢，又非常抑揚頓挫。畢竟是利益相關，周圍人的情緒頓時被調動了起來，還有人直接倒背如流出了協議保密條款的原文。無數人的目光灼灼地看著他，喊著要魔法協會給個說法。

    阿諾德終于收起了心底的輕視之心，他眸色沉沉地看著面前這個能進能退、輕而易舉地利用了他一開始的不屑一顧，順利地將他拖入了現在這個局面的葉瑟薇。

    “我不是負責這個部門的人?！卑⒅Z德幾次在心里深呼吸，然后才開口頗為艱難地說出了這句話：“魔法協會會給大家一個交代，但不是現在，針對這件事我們會展開調查，請各位同學給我們一點時間?！?/br>
    “拖一拖，事情就過去了?！比~瑟薇不知何時將板子收了起來，她明目張膽地鼓了鼓掌：“這位先生，真是好計謀?！?/br>
    “你到底想怎么樣？！”阿諾德先生也不是沒有被人為難過，但那都是來自位高權重者，就算是為難人也是非常委婉，又哪有葉瑟薇這樣毫無顧慮地在這么多人面前冷嘲熱諷來得過分。

    “我不想怎么樣，是魔法協會想把我怎么樣?！比~瑟薇意味深長地看著阿諾德。

    魔法協會沒有蠢人，她一語雙關，阿諾德當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魔法協會拿走了她的葉米爾槍，是想要干什么呢？他們這樣變相地囚禁維吉妮婭，又是為了什么呢？

    她果然是有目的地來鬧的！而她來鬧這一出，也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阿諾德怒目看著葉瑟薇，卻見少女根本不在意她的怒火，畢竟她這個舉動等于給整個魔法協會添了堵，四舍五入此后肯定就是魔法協會的眼中釘了，又怎么可能在意一個小小的辦公人員的意見呢？

    “你就不怕之后的考試——”阿諾德怒極，忍不住壓低聲音想要威脅一句。

    “之后的考試？”葉瑟薇輕笑一聲；“我卻不知道大魔法師之后還有什么考試？”

    眼見阿諾德都已經出來處理了，外面的喧囂還不退反增，魔法協會的魔法護衛小隊終于一字排開地從魔法塔里魚貫而出，沉默地守衛在了魔法塔的門口。

    人群的嘈雜越來越大，葉瑟薇沖著阿諾德微微一笑，她無聲地退入了人群之中。本就是戰院出來的，又上過那么多刺客院的課程，葉瑟薇對于如何降低氣息和存在感這件事掌握得實在是游刃有余。因為這件觸及了絕大數人根本利益的事情而憤怒的大家，甚至沒有發現她是什么時候消失的。

    惹了這么多麻煩以后，葉瑟薇滿意地嘆了口氣，她遠遠地站在樹蔭下，看著那邊的嘈雜，唇邊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笑意。

    “你真的不怕和魔法協會為敵？”一道冷冽的女聲響了起來，樹蔭里有身姿纖巧的黑暗精靈出現，伊芙琳站在樹側面，神色復雜地看向葉瑟薇。

    葉瑟薇顯然是知道她在這里的，站在這片陰影里自然也是這個原因，她絲毫沒有驚訝之色，只微微一笑：“你覺得呢？”

    伊芙琳沉默片刻：“那柄槍，真的這么好用？”

    “哪怕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也可以用葉米爾槍殺人?！比~瑟薇聲音淡淡：“從這個角度來說，確實很好用?！?/br>
    伊芙琳眸色漸深。

    這段時間里，魔法協會和學院都有意壓制下去了關于葉米爾槍的事情，但大家私下當然不可能真的就不討論了，伊芙琳也聽到了許多關于這柄槍的說法。那日她也是親眼見證了的，但是諸多猜測下來，都比不過葉瑟薇的這一句話對她的震動更大。

    “你知道你這句話意味著什么嗎？”伊芙琳盯著葉瑟薇，甚至忍不住上前了一步。

    “沒有人比我更明白?！比~瑟薇沒有避開她的視線，而是靜靜地注視著黑暗精靈少女：“但這是時代的必然，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可以運用的魔法元素從來都是這些，科技卻是一直都在進步的。魔法與科技本質其實并不沖突。只是這樣的沖擊下，找到究竟應該怎樣共存的過程，也勢必引起動蕩。就算沒有我，也會有別的人來做這件事?！?/br>
    她在伊芙琳越來越震驚的眼神中，施施然一笑：“既然這樣，那么那個人，為什么不能是我呢？”

    第一百一十六章

    當天晚上, 葉瑟薇和霍爾院長在中央圖書館門口見了面。中央圖書館門口人流穿梭，無數魔院和戰院的學生抱著厚厚的書籍進出，卻沒有一個人注意到站在門口的霍爾院長。

    很顯然, 這位院長只對葉瑟薇一個人展露了氣息。

    葉瑟薇暗暗觀察了一番霍爾院長的站位和氣息，微微擰眉, 確定是目前的自己還不能夠達到的程度，有點沮喪后，又飛快地振作了起來。沒道理老師不給學生教真正實用的東西, 在她看來看，這個隱匿氣息就很棒，有機會她一定要厚著臉皮討教一番。

    這位笑瞇瞇又不修邊幅的老頭子眼神仿佛已經洞悉了一切，他什么都沒問，只直接帶著葉瑟薇走入了圖書館的門，然后沿著回旋樓梯一直向上。

    從外觀來看，中央圖書館絕沒有神殿高，但葉瑟薇在近乎無盡漫長的回旋樓梯上走了足足半個小時, 直到前進后退都是如出一轍的白色臺階和金色勾邊, 甚至有一種前路歸途兩茫茫感覺后, 心底不由得出現了極大的疑問。

    但霍爾院長沒有停下的意思, 她的體力也足夠支撐她繼續走下去, 是以她也默默地跟在了霍爾院長身后。

    “喲, 我不說話的話，真的打算和我一條路走到黑？”在不知又過了多久后, 葉瑟薇幾乎要迷失在這樣黑白兩色的極致對比色中, 而霍爾院長終于開口問道。

    突然出現聲音，葉瑟薇嚇了一跳，她愣了愣, 才撿回自己已經不知漂流到哪里去了的思緒，卻并沒有明白霍爾院長的意思：“一條路走到黑？”

    霍爾院長回頭看了她一眼：“我不說要去哪里，你也不問？”

    葉瑟薇愣了愣，她是真的沒想到要問。

    她的眼中出現了真實的錯愕，而這樣的驚訝反而讓霍爾院長產生了唏噓之意，他停下腳步，雙手背后，從高幾階的臺階上向下看來，卻并沒有什么居高臨下的審視，更多的則是感慨：“不怕我賣了你？”

    “您會嗎？”葉瑟薇仰頭看向前方的小老頭，眨了眨眼。

    “你的信任總是這樣無條件嗎？”霍爾院長看著她。

    葉瑟薇當然明白霍爾院長不會問什么無意義的問題。雖然不明白他為什么突然這樣問，但她也還是認真思考了一番，才應道：“信任的選擇是我自己做的，既然做了決定，自然也就不會反悔了。我信任老師您，去哪里自然是您說了算?！?/br>
    霍爾院長的眼中有了滿意之色：“即使這條路是通往荊棘霧地？”

    葉瑟薇愕然：“真、真的嗎？荊棘霧地的后面到底是什么？上次我和墨菲斯一起路過的時候，我總覺得荊棘霧地后面像是封印著什么，那些白霧……”

    她又想起了在拉圖大區的時候，被斬殺后的觸手眷者潰散后凝成的霧氣和被自己塞在機械小人肚子里的黑暗凝結小霧塊，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那些白霧有什么用嗎？”

    霍爾院長只是隨口打個比方，沒想到葉瑟薇居然舉一反三地問出了這么多問題，他頓了頓，神色微微古怪：“用處挺多，準確來說，那些霧氣的本質是一種武器，只是因為凝聚在了一起，所以才可以用rou眼看得這么清楚?！?/br>
    葉瑟薇回憶了一下那片霧氣鋪天蓋地的樣子，而很顯然，她所見的不過是霧氣的一隅罷了，而這些霧氣……居然是武器？

    她想過很多種可能性，唯獨未曾猜測過這個答案。

    因為她甚至無法想象當這些霧氣散開、重新成為某種霧氣該是怎樣一種樣子。

    “那是……人類能夠掌控的力量嗎？”葉瑟薇喃喃道。

    “當然不是?！被魻栐洪L毫不猶豫地翻了個白眼：“你不是已經想到了嗎，那當然是神祇的力量?！?/br>
    “可是為什么神祇要將祂的霧氣凝聚起來，全部聚集在荊棘霧地呢？”葉瑟薇下意識接道，一旦知道了這件事，后面的話語她幾乎是脫口而出：“神祇也要花費這么大力氣的……難道是和其他神祇有關？”

    霍爾院長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隨意地換了個話題：“也有可能這條路會通往希西底徹哦?！?/br>
    葉瑟薇果然思緒瞬間被吸引，她猛地睜大眼睛：“真的嗎？”

    霍爾院長只是想要岔開話題，目的達到了，也就耷拉下眼皮，皮笑rou不笑道：“假的?！?/br>
    葉瑟薇：……？

    “這條路只是想告訴你，無論是走魔法途徑還是戰士途徑，過程都和走過這里的過程一樣?！被魻栐洪L淡淡道：“無止境地攀登，無止境地重復，孤獨、眩暈、盡頭遙遙無期，沿途沒有風景，沒有陪伴，什么都沒有?！?/br>
    霍爾院長突然這樣過分一本正經地說出這些話，葉瑟薇被話中的深意驚到，她沉默不語地站在原地，有心下意識地反駁霍爾院長。她這一路上也許確實艱苦，卻并不孤獨。

    從來到這里認識的海加爾府邸的侍女們、一起來到阿加曼德中心學院的同學們比如貝萊爾，以及在這邊認識的伊芙琳、維吉妮婭等人，又或者上課的老師……所有這些構成她社交圈的人，都并不讓她感到孤獨。

    但是，她真的不孤獨嗎？

    這個問題不能細想。

    仔細想就會陷入某種怪圈，尤其是葉瑟薇這種本質并不屬于這個世界，又因為背負著原書劇情和某種想要殺回去的執念而壓榨自己的所有時間、只為改寫命運的人，又哪有時間真的去維系關系、與人交心呢？

    她的每一天當然都有細微的不同，但哪怕是去拉圖大區做任務，本質上其實也只是變強的某種途徑，而隨著她要努力繼續升級這條路，這些原本覺得新鮮的任務終究也會變成無趣的重復和反復，這條路確實如霍爾院長所說，從來都是無止境的攀登。

    她垂下眼：“一定要這樣嗎？”

    霍爾院長含笑看著她，他的表情帶著暖意，眼底確是冰冷的。他說這段話當然不是空xue來潮，這從來都是他必須要說給自己的直系生聽的話，無論是走哪一條途徑，最終都是殊途同歸的孤獨。

    最初的同伴可能會背叛，可能會因為追不上你的腳步而與你疏遠再天人永隔，可能在追索與你同樣道路的時候隕落，再美的風景看多了也會黯淡，這條路的最終，只能剩下自己。

    霍爾院長高深莫測地揚起嘴角：“當……”然。

    “當然不?！绷硪坏缆曇敉蝗豁懥似饋?。

    霍爾院長愣了愣，氣急敗壞地回頭看向打斷了自己難得一次正經的人。

    葉瑟薇霍然抬頭。

    一身黑衣熟悉眉眼的男人不知何時坐在更高幾階的臺階上，抬手撐在屈起的膝蓋上，托腮含笑看著她，對上葉瑟薇愕然望過來的眼神，再次重復道：“當然不?！?/br>
    這一刻，葉瑟薇有很多話想說，但她所有的話語都湮沒在了墨菲斯的注視中，她想問為什么不，想問他為什么這么說，想反駁說他是神祇眷者，又豈能與她這樣還在為自己的命運掙扎的人相提并論。但她又覺得什么都不必說。

    他說當然不，她就一定不會孤獨。

    他有這個自信說出這樣的話，這是反駁，也是承諾。

    就如同她最開始和霍爾院長所說的話語一樣，信任是她選擇的，她沒有理由信任霍爾院長將她帶向未知盡頭的同時，卻不信任曾經與她并肩而戰過的墨菲斯如此認真的話語。

    ……當然，非要說并肩而戰或許牽強了些，她大概是拖后腿的同時還躺贏了一波。

    她這樣出神地想著，一旁的霍爾院長卻跳了起來，他氣得胡子都歪了，一邊怒氣沖沖地往上走，一邊罵道：“你來干什么？誰允許你來的？這里是我的領域！我的！你當這是你家后院嗎？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葉瑟薇猛地回過神。

    這是霍爾院長的……領域？

    她有點驚訝地重新打量四周，本來以為這里是一個什么中央圖書館里擴充出來的魔法空間，卻沒想到自己居然踏入的是霍爾院長的領域？！

    小老頭幾步就站到了墨菲斯附近，他明明是墨菲斯的老師，卻并沒有站到比他更高的位置，而是在距離墨菲斯的高度還有好幾階的時候就停下了腳步，繼續罵罵咧咧。而后者一個字都沒反駁，只是笑吟吟又滿不在乎地看著霍爾院長，大有一副“你罵任你罵”的架勢。

    葉瑟薇看得好笑的同時，又暗暗心驚。

    就算剛開學的時候不知道，現在她也足夠了解了，霍爾院長當仁不讓地站在整個魔迪安大陸戰士的最頂峰，他的戰力是天花板般的存在。戰士到了一定程度也是可以展開領域的，而墨菲斯……就這樣堂而皇之地直接進入到了霍爾院長的領域里。

    而看霍爾院長剛才的反應，他竟然似乎都沒有察覺到！

    神明眷者的實力，到底有多強？

    她又想到了以霧氣為武器這件事，剎那間竟然有一種為這樣難以想象的力量而戰栗的感覺。

    霍爾院長罵了一會兒就累了，吹胡子瞪眼地收了領域。

    葉瑟薇這才發現自己回到了中央圖書館的樓梯上，霍爾院長冷哼哼地沖她擺了擺手：“還不快跟上？”

    “墨菲斯呢？”她驚訝地四顧，卻發現根本沒有那個人的影子。

    “被我趕走了?！被魻栐洪L看了她一會兒，許是剛才的教學突然被橫來一腳地被打斷，心情實在是太差了，是以突然陰陽怪氣道：“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怎么？很想見他？”

    葉瑟薇萬萬沒想到霍爾院長突然來了這么一句，頗有點手足無措。

    她還沒想好要說什么，霍爾院長突然幼稚至極地冷笑了一聲。

    “哼，我偏不讓你見?！?/br>
    第一百一十七章

    霍爾院長說到做到, 被打斷了裝逼的老院長出離憤怒，在穿梭過無數讓人眼花繚亂的走廊和書架后，霍爾院長推開了葉瑟薇從未來過的角落里的一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