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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白很想配合地表揚他兩句,但她實在開不了口。章元真不肯躲進地道,竇貴生竟也跟著胡鬧,于是她也不得不跟著來了。 身旁的人仿佛已經化作了一具骷髏,被風吹過時發出不屈又決絕的嗚咽。見鹿白看他,他立刻從袖子底準確無誤地摸到了她的手,微顫著睫毛望著她。像是感激,像是揶揄,又像是竭力克制住眼淚。 鹿白不忍打破他的專注,于是靜靜跟他對視。此情此景,她本以為他要說點什么,可惜,他只是上下唇輕輕碰了一下,低聲開口道:“你我也是過命的交情了?!?/br> 鹿白將這句話當作“我愛你”的另一種說法。 一片死寂的背景中,整齊劃一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陳軍破了第一道宮門,陳軍破了第二道宮門,陳軍過了橋,陳軍入了殿。他們到了。 整齊的隊列潮水般涌入,馬蹄和腳步聲在院墻四壁間回蕩,循環往復,有如千軍萬馬齊齊降臨。為首的人依舊是一身熟悉的打扮,雪白的長衫,雪白的馬,雪白的玉冠將墨發整整齊齊束在頭頂。 他左右張望,似乎在搜尋什么,沒幾秒,視線就一下子捕到了階上高高立著的鹿白。他的臉上霎時露出一個燦爛至極的笑,高呼一聲“駕”,催動座駕朝前飛奔而來。 鹿白的心砰砰亂跳,喉頭微澀,手腳發冷。 沒等下馬,他就忍不住高呼道:“慶慶!” 鹿白下意識想“哎”,手卻陡然一緊,被竇貴生死死捏住了。 “我……”她慘白著臉望向竇貴生。 “噓?!备]貴生有些慌亂地將她擋在身后,但此舉顯然無濟于事,石階下的人非但沒有退卻,反而更興奮地拎著袍角,一疊聲地喊著“慶慶”,飛快地沖了上來。 鹿白的腦子亂成一鍋粥,似乎有模糊不清的兇獸被關在冰層之中,隨著腳步踏上石階的“噠噠”聲,腦中的兇獸一下又一下地撞擊著脆弱不堪的冰面,很快便要破冰而出。 “慶慶,快過來!”靳喬大喊。 鹿白躲在竇貴生身后,緊緊攥著他的衣裳:“我是不是……” “鹿白,”話沒說完就被竇貴生打斷了,“不許去!” 這聲音實在太過熟悉,這語氣實在太過親昵,在她空無一物的大腦中掀起一層又一層的風沙迷霧。她很想伸出頭看一看,開口應一聲,當面問一句,但眼前是被竇貴生捏得咯咯直響的佛珠,是他青筋暴起、骨節蒼白的手,是不用開口也無孔不入的恐懼。 你也有怕的事嗎?鹿白很想問。 轉念一想,還真有。 老太監脆弱得不堪一擊,任何一句話、一個動作都會將她徹底擊垮。她可以應靳喬,她可以松開他的手,大大方方地質問對方??伤?,一旦松開,再想牽起可就難了。 她囁嚅半晌,終究忍住了好奇:“……我不去?!?/br> 靳喬頓住腳步,明明站在低處,卻像是高高在上的君王:“慶慶不過是忘了,她早晚會想起來。我來接她走?!?/br> 披堅執銳的陳軍如同漲潮般漫上石階,在靳喬身后分開,又在他身前匯攏。金屬泛出的銀光讓他雪白的衣衫更白了,他穩穩立在階下,好整以暇,勝券在握。 大殿眨眼間被陳軍包圍,章元真想學一回英雄自刎,可劍還沒提起,就被人施施然打落。隨即,他便被兩人扭住手腳,按倒在地。 將軍大笑一聲:“活捉大周皇帝!” 眾人默然不語,轉而將武器對準余下兩人,像圍獵的野狼似的圍住走投無路的獵物。 只剩竇貴生和鹿白。 將軍瞥了鹿白一眼,似是拿不定主意,轉而沖底下道:“五殿下,現在如何?” 靳喬勾唇一笑,令竇貴生登時頭皮發麻。他緩步上前,一下一下,踏在石階上,踏在獵物快要崩斷的神經上。 “這還用問,”他冷聲道,“把人帶走?!?/br> 守候已久的陳軍終于得了允許,話音剛落,便朝兩人撲來。 竇貴生帶著防身的刀,妄圖抵抗兩下,卻在剛亮出來時就被人一個出手挑落在地。他轉身,想要護住鹿白,卻見她額上掛滿了豆大的汗,面容呆滯,眼神發直,整個人如同一尊泥偶,僵愣著沒有動彈,只有手指還仿佛本能似的,死死揪住他的衣襟。 “傻子……”他咧嘴笑了一聲,抬手將她摟在懷里。 然而手剛伸出,就被人一左一右地拽住,不能再進分毫。 “放肆!”將軍大喊,用力推了他一把。 鹿白不肯撒手,被竇貴生帶著往前撲去。她“啊”了一聲,驀地回了魂,大叫道:“別碰他!放開!” 刀光劍影,鐵甲鋼盔,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畫面在她眼中漸漸扭曲,模糊,只余下一個模模糊糊、瘦削單薄的人影。 “小豆子!”她大叫,死死攥住手里那片衣襟,力氣大到生生把布料拽斷,“你別走!” “我不走,我不走……”竇貴生勾住她的手指。 “我也不走?!彼⒖虛u頭。眼淚甩到手上時,才恍然發覺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松開他,跟我回去,聽話?!庇腥硕Z誘惑道。 “不,不!”她瘋狂搖頭。 勾住的手指由五根變成兩根,由兩根變成一根。手指緩緩分開,慢慢拉長,如同被捏住兩端的一根蛛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