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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了頓,見鹿白仍是一臉不信, 他立刻用自以為隱秘的聲音道:“你頭一次來宮里,實在想玩,我陪你一道就是了, 可別自己亂跑,要是磕了碰了,你娘就該發火了?!?/br> “你娘一發火, 圣上可就難辦了?!毙齑笫痰吐曕絿伒?,隨機看到她的頭發, 頓時又氣又笑,“小祖宗,你辮子又叫誰給扯了, 快……” 他余光瞥見傻站著的竇貴生,立刻吩咐道:“貴生,你來給慶慶梳頭?!?/br> 竇貴生一愣:“徐大侍,鹿……慶慶有人照看,就不勞煩你了,我們都跟著呢,你放心回去吧?!?/br> 他順著老頭子的話,循循善誘道:“太后她老人家還等您回話呢!” 徐大侍這時候又清醒了,“呸”了一聲:“先太后早就薨逝了,別跟我打馬虎眼,快點?!?/br> 竇貴生:“……” 旁觀到這兒,唐王已經明白此事純屬老糊涂的無理取鬧,把人讓進屋內,又縮回了自己沉郁萬分的殼里。 徐大侍不依不饒,鹿白只得盡職盡責地扮演“慶慶”的角色,坐在鏡前任人擺布。 一開始趙芳姑還想幫忙,被徐大侍抬手一攔:“你歇著去?!?/br> 這下沒人插手了,竇貴生孤立無援,想求救都求救不了。 竇貴生把鹿白的頭發拆散,松松握在手中。釵環首飾一摘,那攏頭發就像孔雀的尾巴似的,嘩啦一下散開,在他掌心鋪出一柄漂亮的羽扇。 發絲黑得發青,硬得扎手,秋冬的時候散發出淡淡的桂花香,而今春夏之際,又有股幾不可聞的山茶味。剛洗完的時候毛毛躁躁有點扎手,超過三天不洗又油得惡心人,只有洗完兩天時最好。 最光滑,最干凈,最軟和,最聽話。 竇貴生拿起梳子,皺著眉看了好一會兒,才從她的發頂挑起一縷頭發,放在梳子的齒上。發絲順滑,一下子從梳齒間溜走,他連忙又挑起一縷,同樣小心地放到梳子上,欣賞著它調皮地從梳子滑到手上,再從手上滑走。 奇妙,熨帖,跟頭發的主人一樣。 鹿白眼睜睜看著鏡中的人陷入沉思,不禁扶額:“……竇公公,照你這速度,怕是得梳到下輩子去了!” 這是玩呢還是梳頭呢?他倒是一點都不著急,磨磨蹭蹭的,敢情宮里沒正事兒嗎? 竇貴生這才收回思緒,低咳一聲:“什么下輩子不下輩子?!?/br> 真到下輩子,也不是不行。 梳子再度落到鹿白頭上,這次速度快了許多,先前兩下還不太熟悉,扯住了兩根頭發,鹿白“嘶”了一聲,瞪了鏡中人一眼。 竇貴生仿佛心有感應,在她瞪眼的同時也抬了頭,跟鏡中朦朧的人影對視:“挨打也沒見你叫喚,扯了兩根頭發而已,叫得這么大聲……” 話雖然說得難聽,下手倒是輕了許多。 很快,倔強的發絲在竇貴生手中漸漸乖順起來,在他骨節分明的手指中分成幾股,又編成一束。徐大侍在旁絮絮叨叨道:“對,往上……往回卷,不是,反了……再一圈,對了?!?/br> 不多時,兩個辮子的小丫頭便新鮮出爐了。 鹿白摸了摸耳邊的兩股辮子,凝望著鏡中的自己,哭笑不得:“五六歲的小孩才梳這種發式,這也太滑稽了,不行不行?!?/br> 她說著動手要拆,竇貴生卻一把捉住她的手,輕描淡寫地剜了一眼:“鹿白,先生寫的冊子撕了就撕了,先生梳的頭也說拆就拆???” 鹿白頓時心虛:“……行吧,那留著吧?!?/br> 徐大侍很滿意,勸竇貴生道:“你這梳頭的本事可該精進精進,日后有了兒女,連基本的發式都不會,說出去豈不叫人笑話?” 鏡中的竇貴生緩緩低了頭,手也垂了下去。鹿白悄悄捏了捏他的手,準備說兩句安慰的話,或是發揮一下不解風情的本能,適時地打個岔。 但他立刻抬起手,揪著她的辮子使勁晃了晃,眼角還帶上了笑意:“我瞧著不錯,是吧?” 被搖成了撥浪鼓的鹿白:“……” 徐大侍老糊涂了,不過是信口胡說,但竇貴生卻聽進去了。后來他又試過幾次,梳頭的手藝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變好了,但梳來梳去,也只是那兩種小女孩的發式,鹿白一問,他說就只學了兩種。 鹿白憤憤道:“你還真拿我當閨女了!” 竇貴生揪著她的辮子:“我這輩子沒個一兒半女,只有個干兒子,還不跟我姓,嘖?!?/br> 鹿白被噎了一下,立刻表忠心:“我養你!” 竇貴生“嗤”了一聲:“你拿狗屁養我,管好你自己就不錯了?!?/br> 鹿白:“……” 竇貴生沉默片刻,又慢條斯理地將她的辮子拆開,慢條斯理地問道:“你該不會真的來過宮里吧?” 鹿白也納悶:“你意思是,徐大侍說的是真的?可我壓根不記得了?!?/br> “你好好想想,”竇貴生在她頭上敲了一下,“動動你的腦子?!?/br> “就算來過,也是小時候了?!彼钢X袋,想做出五六歲小孩的神情,才發現辮子已經被人拆了。 按照徐大侍的話外之意,她娘與先皇的關系應當不錯,起碼可以稱為熟識了。熟識二字,長輩對晚輩用不到,下屬對上級也不恰當,唯一適用在身份、年紀相當的兩人之中。 可若真如此,她怎么從未聽過京中有人丟了女兒,還丟到了朔北那么遠的地方?她那個身份高貴的娘,怎么一次也沒來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