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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白轉頭看了眼窗外,的確,陰天了,變冷了,火盆來得真是時候。竇公公也是,他總是來得那么是時候。好神奇。 葛瑯千恩萬謝,做足了感激惶恐的姿態。小太監們抬著火盆匆匆入內,又匆匆離開,卻忘了帶走他們的領頭老太監。竇貴生像是老鷹捉小雞時被逮住的小尾巴,自然而然地被鹿白如鷹般灼灼的視線捉住,融進了伺候的宮人中間。 “陸白……”他囁嚅道。直至此刻,他的手指仍在顫抖。 他會寫行云流水的詩文,會批繁復冗長的奏折,會背出大周所有官員的名姓,會羅織罪名懲戒不聽話的宮女太監,會周旋于主子下人之間,汲汲營營,穩立潮頭。他很了不起。 這世上有什么是了不起的竇公公做不到的嗎? 有。有三件。 一開始他總想殺了鹿白,可惜鬼迷心竅,實在做不到。后來他想護住她,可惜還是沒做到。最后,他想離開她,當然,還是沒能做到。 竇貴生因為某次失足過錯,變成了佛祖虔誠的信徒,而鹿白卻從不信佛。不信地獄,不信天堂,不信輪回,只信他們自己。但饒是鹿白這樣堅定的無神論者,有時也不得不感嘆命運冥冥中的捉弄。 從她攪動了某人的春心開始,從她決定離京開始,從她摔碎玉印開始,從她殺了人開始,從兩只交握的手開始。因果循環,環環相扣,一切似乎皆有定數。 在竇貴生突然闖入之后,鹿白手抖灑了酒。緊接著,在兩人一眼對視之后,殿內驟然響起一陣驚呼,變故突起,倏然大亂—— 太子中毒了。 作者有話要說: 皇宮這部分還有幾章就要完了,嗯。 第28章 太子者, 乃國之根本??蓢竞艽嗳?,一個柑橘味的荷包, 一杯有毒的酒, 就能讓他昏迷不醒, 在生死線上苦苦徘徊。 刑部得了消息, 第一時間召集大理寺和御史臺介入,陳、周兩國的和談不得不暫時中止。葛瑯和靳喬表示無所謂,他們等得起, 而且對這種近距離圍觀別人家丑的事, 他們都表現了極高的熱情和興趣。 這不是摻和別國政事, 純粹是看熱鬧不嫌事大而已。 靳喬幸災樂禍了好幾天,實在閑得無聊,準備去宮里求見大周皇帝, 重提一下求取鹿白的事。反正他就是這么個浪蕩不羈、色欲熏心的形象,舌州還是宮女,傻子都會明白怎么選。 一大早, 他特意換了一身裝束,正經的玄色朝服,正經的玉帶, 正經的方頭官靴。為表重視,頭發中黃色的那縷用墨粉涂黑, 規規矩矩綰在腦后,束在玉冠里。對著鏡子欣賞了一會兒自己不凡的美貌,靳喬吐了口氣, 一本正經、自信滿滿地進了宮。 接待靳喬的正是竇貴生。 皇帝正跟大理寺卿和刑部尚書在御書房內密談,竇貴生難得沒有跟著。靳喬倒是不著急:“那我便在外殿等等吧?!?/br> 竇貴生瞧著有些精神恍惚,半晌才答了一句:“靳……五殿下還是改日再來吧,圣上今天怕是沒空見你了?!?/br> 說罷,像是才認出眼前這個風流倜儻、翩翩公子跟前幾天的二流子是同一個人似的,上下打量了靳喬好幾遍。 靳喬身上有一種令人似曾相識的自信,笑得很沒心沒肺:“再等等吧,我去外頭走走,說不定回來圣上就有空了呢?!?/br> 竇貴生招來蘇福,沖他使了個眼色,恭敬道:“靳五殿下請便?!?/br> 靳喬卻不肯走:“竇公公在這兒也是等,不妨與我同去?” 竇貴生不解其意,但靳喬一再堅持,他只得滿腹疑問地跟了過去。 廊邊栽滿了菊花,這一叢是帥旗,那一叢是垂簾,紅黃相間,錯落有致。風吹花動,像是翩飛靈動的毽子。廊檐上掛滿了紫紅的花燈,片片花瓣反抱成團,高懸半空,仿佛佛祖憑空點化的朵朵墨菊。每次霍皇后從此經過,都會沖花叢露出沉思又靦腆的笑意。 然而,精心準備的千秋節終究還是被意外攪亂了。 靳喬仰頭欣賞著花燈,感慨道:“竇公公,前幾年我去拉曼國的時候,在那見過一種菊花,他們叫大葉菊?;ò陻n共就八片,半透明的,又大又薄,蓋在眼上冰涼又溫柔,像蒙了一層模糊的鏡片。別看花瓣薄,但汁水多,油鍋里炸一炸也是一道點心?!?/br> 頓了頓,他似乎在模仿別人的口氣道:“大葉菊,極好吃?!?/br> 竇貴生知道靳喬意有所指,但他實在心神不寧、頭昏腦漲,心思全然飄到了皇宮的另一頭,只敷衍地應了一句:“靳五殿下真是見多識廣?!?/br> 靳喬深邃的眼神在竇貴生不安的面孔上停留片刻,隨即飛快挪開。謠言,一定都是謠言,靳喬心中堅定道。老,丑,瘦,窮,一無所有,這老太監哪兒好? 傻子才會看上他。 兩人各懷心事,在廊下靜靜站了片刻,忽的有小太監飛奔過來:“竇公公!” 竇貴生冷著臉斥了一句:“當著靳五殿下的面,冒冒失失成何體統?” 小太監慌忙剎住腳步,跪下磕了個響頭:“見過靳五殿下?!?/br> 竇貴生面色沒有絲毫好轉:“圣上叫我了?” 皇帝的貼身跟班頭一回喪失了貼身服務的權利,他沒來由的感到心慌。 “不是,”小太監驚惶地搖了搖頭,“十六殿下求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