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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課上……也講這些嗎?”十六皇子小聲問。 “講啊,講得不多而已?!甭拱撞簧踉谝獾?,“司禮監什么都得學,不然折子看都看不懂,還怎么批呀!” 十六皇子點點頭,心道竇貴生懂得真多,他真是比不過。 “那……”他期期艾艾道,“你和竇公公這幾天,昨晚……” 鹿白一副了然的樣子:“殿下,你是不是騙我了?昨天起夜好幾次吧?” 十六皇子晃著她的胳膊:“你快說!你昨天出門買什么了?你們是不是……是不是……” 鹿白瀟灑地撩了一下頭發,瞧著還挺得意:“殿下,你懂得不少嘛!” 十六皇子呆滯地“啊”了一聲,失神片刻,忽的急道:“那他是什么意思?他要跟你一起走嗎?” 鹿白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搖頭:“他不會跟我走?!?/br> 十六皇子:“那你們怎么辦?” 鹿白將窗子推開一條縫,望見竇貴生挺直的背影。高頭大馬,琉璃玉驄,威儀堂堂,怪好看的——馬和人都如是。 “沒關系?!彼龥_十六皇子笑道。沒關系,也不是非得時刻在一起。 十六皇子突然明白,就算有天她肯回來,也一定不是為了他。 抵達柯州的同時,兩封戰報一先一后從前線送到。 第一封說的是陳軍從栗赫借道,兩支火器軍直抵藺城,與大軍匯合,隨即兵分兩路:一路朝藺山深處,也就是懸崖背后繞行,另一路繼續正面攻城。前幾日下了場小雨,石壁上凍,鄧獻本以為陳軍入城的速度會減慢,誰料他們神不知鬼不覺,竟把兩臺鐵炮拽了上來。城里頓時又是一片震天動地。 鄧獻無奈,只得叫熟悉地形的楊信領兵入山,徹底殲滅這一撮死命蹦跶的陳軍。 一方兵強馬壯,勢不可擋,另一方憑險而守,步步為營。數次交戰無果,兩方僵持不下,據探子回報,陳軍似有一隊秘部從陳國都城臨京出發。戰況不容樂觀。 十六皇子急匆匆看完戰報,就問竇貴生:“竇指揮,現在如何是好?” 竇貴生沒說話,擰著眉打開了第二封戰報。 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封竟是求和信。 陳軍連奪五城,鋼槍鐵馬推進到藺城天塹便再難前進分毫。此仗若打,多則一年,少則三月,誰都知道,只要有心,藺城早晚會破。但陳國女皇靳白梅卻在此時下令求和。 準確的說,不是求和,而是施舍,是強者的仁慈??梢詮姽?,但是沒必要。 千秋大業,不急在一時。這是女皇的命令,也是議政院首對使臣的囑托。 自百年前,陳厲帝被趕出中原之時,收復朔南十五州便成為陳國歷任皇帝一以貫之的信仰。靳白梅從前任女皇手中接過皇帝寶座時,“十五”變成了“十三”。到了如今,“十三”又變成了“十一”。 戰事平息,鹿白卻高興不起來。她問竇貴生:“陳軍占去的那幾城還能要回來嗎?” 竇貴生看傻子似的乜了她一眼:“想什么美事兒呢!” 鹿白悲從中來,仰天長嘯:“那我怎么回家啊——” 竇貴生雙唇動了動,像是自言自語:“都沒想起來呢……” 怎么就認定她家一定在朔北了? 一路上竇貴生都沒跟鹿白說話,她以為他又生氣了。他總是生氣。等到看完戰報,各自解散,她發現竇貴生又恢復正常了。 ——不,“正?!钡靡蔡徽A?。 不該生氣嗎,不該罵人嗎?戒尺呢?不該敲她手心嗎? 鹿白自覺隱蔽、實則異常明顯地跟了竇貴生一下午,終于明白:一晚過后,竇貴生非但沒有喜歡上她,反而想裝作什么都沒發生過,吃干抹凈不認賬。 這怎么得了! 夜深人靜,竇貴生沒有睡覺,他正琢磨著找個地方把玉勢扔了。 扔院里肯定不行,太明顯了;扔遠點也不行,指不定叫誰撿去說三道四。于是他決定砸碎了再扔。但是砸碎了扔在哪兒呢? 扔院里不行,來年春天翻新苗土,指不定哪天下人們就翻到此處,指不定哪個游手好閑的人把碎玉拼起來,稍一聯想就會發現,哦,這是竇公公的東西。 扔遠處也不行,黑燈瞎火,一個外來太監,在知州府衙里鬼鬼祟祟地亂晃,少不得要惹人猜疑。值此兩軍交戰之際,萬一被人認作jian細呢? 也許可以過幾天再扔,扔在回京的路上,如此就不會有人發現了。短時間內他是不準備再用這物件了,要用,也該用在她身上。 想通此事,竇貴生頓覺一身輕松,鬼使神差地摸向枕頭底下。他禁不住納悶,吳玉到底從哪兒尋來這么個稀奇古怪的丫頭呢? 他兀自發愣,連推門聲都沒注意到?;蛟S他注意到了,不過潛意識認定沒有別人,便任由思緒在奇異的幻想中繼續翱翔。 鹿白鉆進門時,便看見竇貴生握住一樣東西發呆,不管怎么看,臉上的表情都不像是高興或是向往。一股難以言喻的苦悶涌上心頭,她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在竇貴生審視的眼神中停住腳步:“先生還是不喜歡我嗎?” 是我眼瞎了還是你心瞎了,我死也不會看上你,趕緊給我滾蛋,在外頭把門關上……諸如此類的話,竇貴生一句都沒說。他只是緩緩坐起身,抱著膝蓋靜靜望著鹿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