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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有些事卻耽擱不得。一散班,吳玉就揣著一沓折子忙不迭地追了上去?;实壅呕首由塘糠讲懦紓兲岬闹u號哪一個好,冷不防背后驀地傳來一聲幽靈般的呼喚:“圣上留步!” 不遠不近,就飄在半米遠的背后。 “哎喲!”皇帝踉蹌兩步,生生嚇出一身冷汗。這吳玉,走路都沒聲的嗎! 九皇子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父親,不滿地瞪了一眼吳玉:“吳相,父親一把年紀了,經不得你這么嚇唬?!?/br> 吳玉連忙惶恐地彎了腰:“圣上恕罪?!?/br> 皇帝如今連跟對手斗法都沒有心情,揮了揮手,有氣無力道:“外頭太冷,去御書房吧?!?/br> 九皇子下頜動了動,退了半步,垂著手道:“父親和吳相議事,兒子就不去了?!?/br> 皇帝正背著手往前走,聞言奇怪地看了九皇子一眼:“這離御書房還遠著呢,好歹跟我說完話再走?!?/br> “是?!本呕首恿ⅠR咧嘴笑了,“多謝父親?!?/br> 皇帝知道他方才那懂事的樣是假的,不高興都寫臉上了,不叫他跟著能行嗎?他在九皇子手臂上輕敲了一下:“裝模作樣?!?/br> 九皇子原原本本遺傳了霍皇后的孩子氣,皺著鼻子,理直氣壯道:“樣子總是要裝的,不然又有人說我不懂禮數?!?/br> 皇帝陰郁多日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笑意。 父子倆低聲細語,匆匆走在前頭。吳玉和竇貴生如同兩人的影子似的,謙恭又堅定地跟在后頭,各懷心事,緘默不語。 幾人到御書房門口時,太子已經在候著了。九皇子扶著皇帝的手臂登時一僵,正要說“兒子該走了”,便被皇帝按住了:“元啟去里間等等吧,待會兒你母親就過來?!?/br> 九皇子怯怯地瞥了一眼云淡風輕、似乎不知人世險惡的太子,猶豫道:“那就聽父親的吧?!?/br> 直到人影在里間的屏風后消失不見,皇帝才收回了視線,領著在門口傻等的一群人進了屋。 吳玉有一件火燒眉毛的大事要跟皇帝稟報:“陳軍已奪朔北五城,三萬大軍不日便抵舌州?!?/br> 周、陳時有摩擦,兩軍交戰的戰報個把月前就來了,只是當時沒人意識到會變得如此嚴重。 皇帝身形一顫,跌坐在椅子上:“哪天的消息?” “先太后薨逝那日?!眳怯癯谅暬卮?。 “七天了……”皇帝喃喃道,“此時定然已經與查門戈交手了……為什么早不告訴我呢?” 他順著高大的椅背緩緩下滑,仿佛變成一顆無法孵化的鳥蛋,縮在海邊搖搖欲墜的巢xue中。 吳玉身子彎得更低了:“圣上恕罪?!?/br> 皇帝能怪罪什么呢?丞相嘛,不說自然有不說的道理,他總有一番道理。 太后薨逝對皇帝而言是大事,對朝臣而言是大事,對天下百姓而言也是大事。只不過,查將軍和舌州百姓顯然不在此處所說的“百姓”之列。 一旁的竇貴生也跟著心驚。這折子壓根就沒送到他手里,準是叫吳玉給壓下了。往日外頭來的急報,在入京的第一時間便會知會司禮監,尤其是軍報。驛使入了城,一份急報送丞相府,另一份則馬不停蹄地送到宮門處的文書房,一兩個刻鐘后,準會出現在竇貴生手中。 等竇貴生與皇帝把內容原委、前因后果一一講清,吳玉也該拿著擬好意見的折子入宮覲見了。 這回趁著老太后薨逝,宮中亂成一團,吳玉竟玩了這么一出。竇貴生心中冷笑,真是老糊涂了。 吳玉不可能真的做出這等延誤軍機的蠢事,但他確實有自己的考量。見皇帝似乎平靜了幾分,他便繼續道:“查將軍請派一萬援軍。臣已與鄧獻去信,京北大營共三千,另禁衛一千,余下六千從朔郡沿途調撥。只待圣上一聲令下,京軍隨時準備進發?!?/br> 一萬援軍算不上多,且查將軍語氣并不十分急切,因此吳玉并不認為此仗會輸。依以往經驗來看,過程會艱辛一些,但最終結果總是好的。 皇帝愣了半晌,才驚醒似的抖了抖脖子,斟酌著開口道:“朔郡沿途只三處可以調兵,楊信跟李樂山素來不和,決不能湊到一起,因此便只剩兩處。鄒義手中兵力雖少,但借出的必定都是精兵強將,自然不必擔心;楊信有幾分本事,但毫無容人之量,必定不肯借兵,到時就說調兵七千,最后削削減減,少說能剩四千。楊信若不愿親自領兵,便叫他手下姓盧的一個副官出戰,別人都不行。明日把統帥和督軍定了吧,不能再拖了?!?/br> 皇帝的語氣跟平時沒有任何差別,沉靜淡薄的神情仿佛回到了那一日,他對朝臣們說: 某年某月某日,我與霍氏在某棵樹下相遇,聊了兩炷香,喝了三杯茶,踢了四個毽子,有一個掉在地上,后來我與她生了兩個孩子,一個兒子活到現在,另一個公主三歲時早夭。 所以朕要立后,你們都別爭了。 吳玉確實沒有想到,皇帝方才那短暫的呆滯并非是受了打擊,而是在思索對策。 他怎么忘了,龍椅上的這位并非是不諳世事的少年君主,而是被邊塞風雪鞭打洗禮過、被陳國刺客射穿過兩根肋骨的中年帝王。 這也正是太子崇敬父親之處。透過二十幾年的時光,太子仿佛還能憶起聽父親講述往事的熱血沸騰,即便他終其一生也換不來父親的一絲關愛。他至死也不明白,父親明明是個明君,為什么偏寵霍后到如此地步?為什么對他這個嫡長子沒有一絲絲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