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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站在馬車之前的白衣僧人卻似乎無比熟悉少年的態度,他偏過頭看向少年,眼中的蔑視都跟著消散開去,眉宇間松開了些,緩緩道:“我來接你回去?!?/br> “與你回去?” 幾乎同時,一道冷笑的聲音從少年所在的馬車中傳了出來。 那聲音聽上去非常年輕,只不過格外陰鷙,每一個字都像是咬在唇齒間帶出來,有著利刃似的棱角。 隨即一道有力的手臂攬了少年的腰,將人直直帶回了馬車。 外人自然不清楚珠簾垂下的馬車內發生什么,只是聽到少年幾句帶著抱怨的悶哼聲,隨即又傳來幾句低低的哄勸。 不知年輕的帝王說了些什么,馬車內好歹算是重新平靜了下來。 顏色烏沉的珠簾被再次拉開,晏榕奪人眼球的容貌再次露了出來。 他回身又向車內看了一眼,像是仔細確認了車上的人有沒有極乖,然后才下了馬車,遙遙對上相錦的視線。 晏榕薄而淡的唇幾不可見的勾勒一下:“相錦,你私藏孤的人,孤已經對你手下留情。你竟還敢追上來?” 若說二人之間最大的不同,便是一人似冰冷不通人性,一人則陰郁過頭,表里不一。 山中原本清晨大好的天氣不知犯了什么毛病,正一跳一跳往山巔上升的日頭突然停了腳步,縮瑟著躲進了云層里。 因此艷好的天氣頃刻間便沉了下來,連光線都暗了幾分,不多時,便隱隱約約落下雨絲來。 相錦像是完全沒聽到晏榕的威脅。 他站在雨中,不急不緩的從手中撐起一把紙傘,將雨絲隔絕開來,輕聲道:“晏榕,你和你父皇的確相像,就連自視甚高的毛病都一模一樣?!?/br> 晏榕挑了下眉,唇邊含了三分幽冷的笑意:“你錯了。孤和他最大的不同,便是他再三權量你是國師身份,不敢殺你,可是相錦,孤敢?!?/br> “殺我?” 相錦像是聽到了什么極其可笑的話,甚至在唇齒邊又重復了一遍。 緊接著,他仿佛第一次見到晏榕似的,認認真真的將視線投了過來。 相錦將面前遙隔數人的新帝打量一遍,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他覺得極其有趣的事似的,目光悠悠停了許久,才開口道:“晏榕,你知道我和你之間,最大的區別在哪里嗎?” 晏榕直視著他,眼尾微微一揚:“不是在于你要千方百計,使勁陰謀算計才能將他從孤身邊偷走。而孤卻只要大大方方的上門,便能帶他離開么?” 相錦便笑了。 與宮人們為晏榕所撐的楠木鎏金傘面不同。 相錦手中的紙傘是煙墨色,傘面精致寬大,將那白色的袈裟滴水不漏的全數遮蓋其中。 他的唇邊似有幾分嘲弄,又像隱約含著一層居高臨下的憐憫。 “太子殿下,既然你不明白,我便給你看看……我與你之間的不同?!?/br> 在層層的雨簾里,相錦松開了手中的紙傘。 方才還只是雨絲的雨水不知何時大了起來,瓢潑的自空中傾斜而來,在葉面花瓣上砸出噼里啪啦的聲響。 而在這一片嘈雜的聲響之中,相錦周身卻宛如時間凝滯一般安靜。 重重的雨幕在他的身形旁蜿蜒而降,卻無一滴落在他的身上。 那白色的袈裟被山峰卷的揚起衣角,可仍舊未沾濕分毫。 就仿佛是雨水突然長了眼睛,偏偏不愿淋濕這個人。 煙墨色的傘面在濺起水花的山路上落地,轉過幾圈,停了下來。 在最初的死寂過去之后,晏榕清晰無比的聽到了身邊宮人吸氣的聲音和細碎的叨念。 古人對于雨水的祈禱和寄托向來深厚難比,雨水滋潤萬物,而相錦在這一刻,已然超脫了常人的范圍。 ……或許就像是,諸鶴。 奇異的是,晏榕心中并未感覺到絲毫的荒謬和恐懼,他甚至沒有多看相錦一眼,而是又回頭望了一眼烏金馬車的方向。 在悄然的靜謐中。 相錦重新彎身,將地上那柄紙傘撿了起來,再次撐開,緩緩道:“晏榕,他是我的。從前,以后,你以為你留得住他嗎?” 然而還未等晏榕開口,馬車內才安靜了沒一會兒的小腦袋又重新探了出來。 諸鶴的手中還攥著半塊紅棗小發糕,紅艷艷的唇角邊粘了一點糯米。 他砸吧了一下嘴,十分不耐煩的瞧了兩眼:“你們還沒有打起來哇?” 晏榕:“……” 相錦:“……” 諸鶴活像是好幾天沒吃飯,狼吞虎咽的將手中的小發糕咽了下去,噎了好一會兒才喘過氣來,大大呼吸了兩口氣,聲音里都帶上了兩分粘糕的甜意:“你們要是不打架的話就別站在道兒上了,多擋路啊?!?/br> 晏榕:“……” 相錦:“……” 諸鶴打了個小小的飽嗝,舌尖輕輕一卷,將嘴角邊的糯米粒卷進了嘴巴里,接著說出了自己最真實的訴求:“你們別耽誤時間了,我想吃御膳房做的佛跳墻?!?/br> 眾人:“……” 在長久的死寂中,晏榕終于一彎唇角,露出了這段日子以來第一個帶著幾分真意的笑來。 那笑意從晏榕明麗的丹鳳眼中跳躍。 他推開了遮在自己頭頂上的傘面,看向相錦,揚聲開口:“可惜,孤的宮中不僅有佛跳墻,還有整整九百八十一道宮宴,恐怕相錦仙師的山間廟宇都遍尋不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