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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應是屬于自己的月光。 在雨絲之中, 樓蒼手中的寒槍越發顯得幽冷。 他自戰馬上抬頭,馬韁一拉,戰馬的嘶鳴便響徹整個皇宮。 樓蒼的眉眼中再無君臣之義,越發像是戰場上浴血而戰的將軍。 他冷聲道:“殿下何必自欺欺人。若是一切真如你自己所說,你又何必如此不甘?” 宮內陡然升起的殺意激惹了戰馬, 純白紅纓的戰馬不住的揚蹄,似早已做好了陪將軍最后一程的準備。 晏榕神色變了又變,手中的弓弦拉得極滿,那淬毒的箭時時刻刻瞄準樓蒼的位置:“孤并未不甘!” “你當然不甘?!?/br> 樓蒼極沉極冷的一笑,抬起眼道,“晏榕,你只是讓我知道你究竟何等卑劣,可惜……就算你用盡一切方法得到他,占有他——他依舊不曾愛你?!?/br> 晏榕面色劇變。 玄甲上的雨水已全數入了衣衫之中,陳年舊傷的疼在樓蒼的全身一點點蔓延,合著陰郁逼仄的空氣,疼得他幾乎快要無法呼吸。 樓蒼深吸了一口氣,在晏榕近乎瘋癲的神色中說出了下一句話。 “太子殿下,你愛他又如何呢?他從生到死,永遠都不會愛你?!?/br> 樓蒼說著說著竟慢慢笑了。 不知是由于猛烈的疼痛,還是其他原因,他原本緊握□□的手突然一松。 那柄跟隨了大歷“武神”的纓槍頓時失了力氣,在一聲沉悶的重響之中轟然落地,砸在了寂靜已久的石板上。 □□上鮮紅的纓穗沾了地上的雨和塵,很快便泥濘不堪,沒了曾經浴血沙場的模樣。 樓蒼輕輕伸手撫了撫自己的戰馬,接著松開了馬韁,揚起頭,看向晏榕。 他開口,聲音中有種出乎意料的平靜決然,亦是以往從未有過的溫柔,“事到如此,就勞煩請殿下送我一程。只是與我同來的騎兵們并無謀反之義,若殿下寬宏,當放他們一命?!?/br> 晏榕的神色陰郁到了極點,他握著弓弦的手不斷拉緊,青白的筋脈浮現而出。 聽聞樓蒼的話,晏榕勾唇一笑,溫聲道:“樓將軍,你難道以為孤不敢殺你么?” “自然不是?!?/br> 樓蒼的表情坦然而平和,他抬頭向晏榕看來,開口道,“還望殿下快些動手,我擔心他一個人害怕,在黃泉路上走得快了,若我此次再晚去……便追不上他了?!?/br> 晏榕神色驟變。 如果說剛才宮墻之上的年輕天子面上還有幾絲活氣,那此時此刻,瞬間從他面上褪去的血色夾雜著紛亂的雨水,便將這名被大歷百姓稱為第一公子的俊美男人襯得宛如深淵而出的厲鬼一般。 他幽沉的眼睛直直向樓蒼望了過來,薄得毫無血氣的唇竟在無時無刻的發著抖,很快,連帶著他手中的長弓都有些控制不住,帶毒的羽箭一瞬間出了弓弦,卻直直向下落了下去,一人未中。 “休要胡言!休要胡言?。?!” 朱砂色的宮墻浸了雨水,原本暗紅的色彩便像是重新染色的血,帶著腥氣漸漸漫上眾人的鼻腔。 而城墻上,萬眾矚目的帝王眼中的瘋狂的血紅竟比宮墻還要濃重幾分。 他猛然揮開了身邊的人,直直上前幾步,竟似不顧巍峨的宮墻之高,便要直沖向下去找樓蒼說個明白。 雨水將聲音的傳播度無限拉長,而那近乎神經質的話語在幽幽的雨聲中越發駭人。 “皇叔怎么會死呢?皇叔當然不會死的,他是不會離開孤的?!?/br> 那聲音再不復往日的清朗,而是帶著極重的偏執與陰戾。 站在晏榕身旁的宮人被他這一舉動嚇得三魂沒了兩魂,冒著掉腦袋的風險沖上去拉住了他,尖瑞的驚叫:“陛下,陛下使不得,陛下——” 而晏榕卻仿佛沒聽到似的,直對著樓蒼陰森森的吼道:“你休要妄想與他同在一處!他是孤的!他是孤一個人的,他必須與孤永遠在一起!” 宮人們不知是已經習慣了晏榕這種突如其來的狀態,還是早已經被他嚇得不敢多言,只紛紛垂下頭用盡力氣拉住他,毫無一個人敢出來指出他的問題。 樓蒼也沒想到晏榕如今竟然是這副模樣,一時間皺緊了眉,正待重新開口,卻見另一隊輕騎急急從宮門外向內奔馬而來。 長期的爭戰讓樓蒼練就了絕佳的視力,以至他一眼便看出了為首之人正是許久未見的沈慕之。 而跟在沈慕之身后的,恰是之前在醉春樓門口遇到的那一隊宮中侍衛。 按照大歷條律,文官三重宮門之后亦不得再騎馬進宮。 于是沈慕之只得在宮門前匆匆下馬,朝內跑了過來,一直跑到能看到城墻上的晏榕,才狠狠喘了口氣,高聲道:“陛下,陛下!箭下留人!” 晏榕陰鷙的目光直朝沈慕之而來,片刻后,輕輕挑起唇角,幽戾的笑了一下,輕聲道:“沈愛卿,怎么?你也來為樓大將軍說話?” “臣并無此意!” 沈慕之陪伴晏榕數年,自然必任何人都更了解晏榕許多。 他當即跪了下來,向晏榕磕了個頭,揚聲道:“臣絕非替樓將軍開脫。只是今日放出民間市集尋找消息的侍衛帶來了新的線索,還望陛下先聽他們一言,再做判斷!” 線索。 緊緊拉著晏榕的宮人發現,在聽到這個詞的時候,這位少年帝王原本僵若瀕死的身體竟像是重新獲得了幾分希望,有了活人的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