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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蒼甚至一瞬間沒能反應過來,過了半晌,才僵硬的問:“如此國喪,為何……為何不發喪?” 在此的副將與士兵自然并不明白晏榕心中如何想法,只能按照自己的猜測做出回答。 譚齊又磕了個頭, 抬眼便望見將軍眼中濃重的血氣,一時間愣了愣,小心道:“屬下想……大概是為了避過明日吉時,改日再行發喪?!?/br> “所以便讓他在宮中無法入土為安,孤零零的躺著?!” 樓蒼的聲音像是嗆了血,字字都帶著無法掩蓋的殺意,“你們在此做什么?” 大歷的鎮國將軍雖然戰無不勝,但為人向來平和,除了軍紀嚴整,其余時候鮮少為難手下將士們。 醉春樓外的士兵很多都從未見過樓蒼這副模樣,噤若寒蟬,只有被搡在最前的那名副將硬著頭皮,將手中的畫像雙手交與樓蒼。 “回,回將軍……屬下奉,奉皇命前來搜查燕都城內是否有,與,與攝政王相似之人……” 譚齊打了個哆嗦,在樓蒼幽冷的視線中硬著頭皮繼續說了下去,“若,若是有……便,帶回皇宮……” 樓蒼知曉這么多年以來晏榕恨極諸鶴,卻未曾料到他的恨竟能到如此程度。 攝政王崩后,竟連與他相似之人都留之不得。 從副將手中揭過的那副畫用的是皇宮內特有的金箔宣紙,最適宜用來畫人像。 縱然夜色已深,彌漫散開的純金光點也在畫像中閃閃爍爍,和著醉春樓暈黃色大燈籠一起將畫像點綴得極艷極明。 而畫像上的人斜斜的倚在琉璃美人榻上,懶洋洋的伸手去取一顆葡萄,眼神似是不經意的向前看來,彎唇一笑,眼角的淚痣便像是瞬間跳躍起來。 經年不見,他在心底最深處,最不可說的那個人……依舊仿佛是曾經的模樣。 騎在戰馬上的將軍定定看了許久,下意識伸手撫了撫畫中人的面頰。 將軍的手指上還帶著冷兵器留下的繭,而畫中的美人皮膚卻白皙柔膩—— 毫無溫度。 只有夜風的冷。 樓蒼像是被寒意所驚,霎那間收回了手,重又看了那副畫半晌,才低聲道:“這張美人榻……” 這問題讓跪得心驚膽戰的副將可算松了口氣。 譚齊快速的答道:“將軍有所不知,這張美人榻是攝政王崩前最喜歡的物件。特意從攝政王府搬進了東宮,據說就連死的時候……攝政王都是死在這張琉璃美人榻上的?!?/br> 一柄脫了刀鞘的尖刀無聲無息的扎入身體,將樓蒼五臟六腑一一剖開。 他只覺得連疼都說不出來,體內的暖意卻像是脫了控般的向外奔涌。 氣氛詭異的安靜下來。 副將實在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又說錯了話,可將軍的神色比方才更駭人幾分。 呼嘯而過的烏鴉啼叫帶走了樓蒼面上的最后一絲血色。 過了許久。 他因為脫水而泛白的唇輕輕張了張:“是啊,他喜歡這些晶晶亮亮的東西。我特意……從匈奴給他運了回來?!?/br> 初春的夜里沒有蟬鳴,氣氛詭異的一片死寂。 副將終于后知后覺的從樓蒼的話音里聽出了那么一絲兩絲不可言明的意味,可這意味卻又像是轉瞬即逝。 隨樓蒼進入燕都的還有另一隊騎兵,此時繞過街巷停在了他的身后。 戰馬的嘶鳴聲劃破了天空,也一并打破了大歷自建朝以來便未改變過的武將不得攜軍進入燕都的鐵律。 可在場的人無一敢說什么,就連醉春樓八面玲瓏的掌柜也在樓蒼難看極了的面色下禁了聲,安靜如雞的站在了一旁。 樓蒼身后的騎兵共有二百多騎,各個身披玄甲,顯然是與樓蒼一并從北狄剛剛返回。 武將帶刀入都城是要誅殺九族的大罪,跪在地上的副將譚齊自然沒有膽子多問樓蒼一句,白著臉垂下頭。 兩年前樓蒼的眼眶邊并沒有現在那道斜斜的傷痕,而如今那道已經痊愈留疤的痕跡生生在他英氣俊朗的面上添了幾分狠厲。 他打馬轉身,刀鞘金屬的冷光映照在醉春樓的招牌上:“你們問醉春樓的掌柜,可是問到了什么?” 這次沒再等副將答話,醉春樓的掌柜便率先道:“樓將軍,幾位官爺問小的今天是不是有和這畫像上的人長得相似的客人來小的店里……哦喲原來這張畫畫得真是攝政王!那今天那位客人……” 樓蒼冷道:“什么樣的客人?” 掌柜道:“是位十二三歲的小公子,遮著臉,但眼角也有一顆痣?!?/br> “十二三歲……” 樓蒼低低重述了一遍掌柜的話,竟冷冰冰的笑了一下,輕聲道,“若是他還在,今年便已經二十八歲了?!?/br> 無人能接樓蒼這句話,掌柜在樓蒼森寒的眼神中犯怵的縮了下脖子,飛快搖頭道:“樓將軍說的是!攝政王如此風華,怎是一個黃毛小兒能及!” 樓蒼手中的馬韁在掌心一拉,純白的戰馬揚蹄轉身。 譚齊愣了一下,下意識站了起來:“將軍!你……” “不必跟來!” 疾跑的馬蹄踏起一地塵土,樓蒼冷沉的聲音隨即在塵沙中揚了過來。 原本跟在他身后的騎兵一齊轉身,很快便隨他一并消失在了深深的夜色里。 * 新帝登基前夜,皇宮自是一片燈火通明,猶如白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