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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嫁魔在線閱讀 - 第12節

第12節

    “清和那個老家伙還沒回來?”

    “短時間是回不來了,”清式道,“清和師弟提出‘為何妖魔發辮濃密,而凡人修道發辮逐日稀少’之疑,日前無方山已為師弟打開紫極藏經樓,所有典籍均可調用,供其一觀?!?/br>
    清明一口酒噴出去,“這也行?”

    清式笑容不改。

    “罷罷罷,”清明道:“我還有一事不明,戚隱你收回來也就罷了,云嵐此子非妖非魔亦非人,甚為怪異,怎的也把他弄進來?”

    “正因他三者皆非,才要收他入山嘛?!鼻迨酱е渥踊匚?,笑瞇瞇地關上門。

    ————————

    清晨,青山上掛一輪水紅的日頭,山坳子里還黯沉沉的,虛虛籠著一團霧。肥貓在屋里頭睡覺,呼嚕聲震天響。

    戚隱練劍練了兩個月,還停留在站在地上胡亂撲騰的階段。

    清式那個老胖子說“數月必有所成”倒也不算騙他,畢竟這個“數”可以是一二三,也可以是千百萬。為了練成御劍術,他每天清晨都去思過崖靜坐,把這禿毛掃帚往崖上一放,盤腿坐下凝神聚氣,一坐坐一個時辰,只期盼禿毛掃帚動上一動。結果憋了半天,除了屁什么也憋不出來。

    道法一途,分劍法、咒術和符箓三樣。咒術因為山里沒有專攻的長老,鳳還山的弟子都不通咒法。符箓簡單,只要背誦符紋,學點兒畫畫的本事兒就行。劍法又分御劍術和劍技,劍技也容易,十八歲的青年人,扎馬步練腰馬都不在話下。只有御劍術讓他犯了難,不會御劍術,就不能叫做劍仙。戚隱一開始把責任推到掃帚身上,一狠心花了老大一筆銀兩下山買了把鐵劍,日日練習,可還是沒什么用。白花了一兩紋銀,那鐵匠還說這劍是著名劍仙佩劍的高等仿冒品,當今道士幾乎人手一把。

    戚隱意興闌珊地坐在門檻上包手,練得太狠,鐵劍的把又粗糙,手上的繭子都磨破了,稍稍握握拳便疼得他齜牙咧嘴。聽說無方山有那種往傷口上一涂就愈合的靈藥,可惜他們鳳還山窮,丹藥師叔又不見人影兒,受了傷生了病都只好自己捱著。

    抬頭看前面,扶嵐坐在四腳小方凳上搓衣裳,襻膊把袖子系到肘上,露出白皙的手臂。這小子一身細白,日頭也曬不黑,山里的女娃娃都喜歡他。對面的紅漆板門咿啊一響,鉆出一個穿著梅子青小襦的姑娘來。

    “嵐哥哥,這么早就起來洗衣裳呀?”桑青托著兩腮癡癡地看扶嵐。

    扶嵐枯著眉頭細細搓衣袖,衣裳好多,洗不完。

    他人好,拜托他干啥他都干。門派里的人逮著他欺負,今兒讓他扛著他的釘耙去耙菜園,明兒讓他掃山階。原先只是云知會拜托他洗兩件衣裳,后來衣裳越堆越多,前日戚隱打眼一瞧,竟發現里面還混著清明那個刀疤臉的臭襪子。

    敢情全門派的臟衣服都在這兒了,戚隱看不過去,扛著盆兒把衣裳一件一件還回去,讓他們自己洗,結果扶嵐這個呆瓜以為戚隱把臟衣裳當成干凈衣裳送回去了,又一家一家把衣裳討了回來。

    桑青乜了戚隱一眼,哼道:“你這小子就知道偷懶,怎么不幫幫嵐哥哥?”

    戚隱舉起纏著繃帶的雙手,“我手傷了,不能下水。你手好好的,你幫幫嵐哥哥吧?!?/br>
    桑青頭一撇,不理戚隱,歪著頭望了會兒扶嵐,越看越覺得好看,白生生的臉黏著幾縷頭發,玉做的似的。

    她手上沾幾滴水,灑在扶嵐臉上,笑道:“嵐哥哥,歇一會兒吧?!?/br>
    扶嵐抬起手來擋了一下。

    “你也來澆我呀!”桑青從大盆里捧起水來澆他。

    扶嵐愣了下,問:“我澆完你你就走嗎?”

    桑青噘著嘴,“我玩兒高興了我就走,哼,你就這么想讓我走呀?”

    “那我澆你了?!狈鰨拐f。

    戚隱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只見扶嵐端起旁邊的清水盆兒,兜頭往桑青身上澆了下去。一大盆水通通澆完,桑青整個人成了淋淋漓漓的水人兒,嘴巴一張,吐出一截小水柱來。

    戚隱驚在當場。

    扶嵐放下盆兒,問:“都澆完了,你高興嗎?”

    院子里靜了一會兒,桑青一抹臉,哇哇哭了起來。

    “云嵐!你去死吧!”桑青站起來,“啪”地一下狠狠打了扶嵐一巴掌。

    扶嵐被她打懵了,捂著半邊臉呆愣愣地看她跑回了屋。

    “哥,你太牛了?!逼蓦[走到他邊上,掰著他下巴看他的臉。這小子臉嫩,一打就是五個手指印。戚隱問他:“疼不?”

    扶嵐枯著眉頭垂下眼簾,滿臉沮喪的樣子,“我是不是做錯了?”

    何止是錯,簡直是大錯特錯,這樣下去打光棍一輩子沒跑了,戚隱這么想。但看他可憐兮兮的,沒忍心說出口,便道:“沒事兒啦,一會兒給人家道個歉就完了?!?/br>
    扶嵐重新坐下來洗衣裳,搓衣板支在大盆里,澆了水搓,皂角沫子浸沒了手掌。他道:“可能因為我太笨了,小時候在南疆,大家都不喜歡和我在一起?!?/br>
    “這不有我嗎?”戚隱勾住他脖子,“而且你哪里笨,你看你御那個釘耙御得多溜,嗖嗖滿天飛。我這兒磨蹭了倆月了這破掃帚爛鐵劍半點動靜都沒?!闭f著嘆了口氣,“肥貓說這玩意兒靠頓悟,這也太玄乎了吧,連條門徑都找不到。該不會等到我一把胡子了,連個御劍術都學不會吧?!?/br>
    扶嵐低頭想了會兒,“我可以幫你?!?/br>
    “別跟我說是雙修?!逼蓦[開玩笑。

    扶嵐把衣裳曬好,在清水里洗干凈皂角沫子,用衣襟擦干凈手,抬起眼,墻角的釘耙忽然震動起來,蜂子一樣低鳴。戚隱扭頭看,釘耙忽地立起來,飛到二人身前。扶嵐上了釘耙,朝他伸出手。

    戚隱抱著掃帚站上去,釘耙緩緩升高,載著他們飛向遠山。底下的排排瓦房越來越小,人也像螞蟻似的,山巒起伏,茅草屋子星子一樣散落其間。戚隱看見山腰的菜園子,山頂胖掌門的茅屋,思過崖下成天趴在那兒打呼嚕的塞外狼王。

    他們越飛越高,白云盤旋在腰間,白鶴從身邊撲著翅膀飛過,天風刀子一樣刮臉。這廝莫不是突然開竅,御釘耙帶他兜風,想要誘他入港?戚隱大聲問他:“呆哥,飛這么高干什么?你帶我兜風嗎?”

    “記住,‘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若萬物在汝,則萬物可御?!狈鰨孤曇舨淮?,卻真真切切傳進戚隱耳朵里,仿佛是耳畔低語。

    “哦?!逼蓦[抱緊掃帚。

    “那么,開始了?!狈鰨沟?。

    忽然后心被扶嵐一推,整個人向前撲入天風,戚隱一驚,轉過頭來不可置信望著扶嵐,那家伙負著手站在風里,垂眸望著他,眼中似有神佛一般的漠然高遠。

    “扶!嵐——”

    戚隱伸手一抓,卻什么也沒有抓到,身子急速下墜,天風吹鼓著他的衣裳,像有無數鴿子鉆入他的衣袂。他就不該信他,這個人不僅是個傻子,還是個瘋子!

    扶嵐的身影忽然閃現在身旁,沉靜的青年隨著他一同下墜,白皙的面龐波瀾不驚。

    戚隱忙道:“快拉我上去!”

    “小隱,凝神?!?/br>
    “快拉我上去!”

    “小隱,快凝神,”扶嵐道,“要不然,會死的?!?/br>
    話說完他就不見了,仿佛剛剛只是一片虛影。戚隱繼續下落,連綿大山在底下,青碧色的山川湖海向遠方綿延,他是一只渺小的蜉蝣,無助地撲向大地。戚隱心臟狂跳,整個人都快瘋了,四下里都沒有扶嵐的影子,釘耙也不見蹤影,只有滿目的天與地,滿耳風聲如潮。

    快想,快想,口訣是什么來著?戚隱緊緊抱著掃把,可什么也想不起來,心跳得太快,腦子里一片空白!

    越落越快,嗓子里鉆風,他脖頸上青筋暴突,呼吸不過來,好像快要死了。扶嵐那個小王八蛋,這是玩兒真的!戚隱并攏雙指,使勁兒朝掃帚戳,“快動,快動!干你大爺給老子動!”

    掃帚依舊一點兒反應也沒有,御劍要心劍一體,御掃帚就要心帚一體。天知道他這兩個月對著這把禿毛掃把參悟了多久,硬是感受不到半點兒掃帚呆若木雞的內心。這玩意兒壓根就沒有心,感受個屁??!

    一個沒有抓穩,掃把脫手而出,遠遠飛出去,一下就不見影兒了。戚隱絕望了,張開雙手任風裹著他。大地離他越來越近,他幾乎可以看見蒼青色的巖石尖銳的棱角。那一瞬間他忽然想起很多從前的事情,姚家閣樓潮濕的床鋪,九頭鳥從小姨的嘴里炸出來,張牙舞爪,面目猙獰;漆黑的夜色里凜冽的劍光從天而降,白衣劍仙翩翩而來……所有的記憶白蝶一樣隨風而來,在翻飛的蝶翅間他好像看見多年前吳塘河心,那個面目模糊的美麗女人朝他伸出手,笑容哀傷。

    什么長生,什么斬妖除魔,他什么都不想要,他只想要在潑天大禍從天而降的時候,有一劍在手!

    然而……已經來不及。

    大地朝他張開懷抱,堅硬的巖地撲面而來。

    誰都沒有發現,戚隱的指尖有青色凝光冒出了尖兒,像微弱的螢火。然而,身體驀然停住,凝光一閃即逝,消弭無蹤。戚隱睜開眼,大地在他眼前的一寸遠的地方,仿佛是一個黑洞洞的嘲笑的臉。身體緩緩降落,泥糊了臉,沾了滿面風塵。戚隱埋著頭苦笑,果然,被逼到這種程度都不行。

    扶嵐的皂靴停在他身前,戚隱慢吞吞從地上爬起來,歪嘴笑了下,道:“我說了嘛,沒天賦,我不行的?!?/br>
    扶嵐蹙了蹙眉,“小隱……”

    戚隱拍了拍身上的灰,踅身扶著樹離開,扶嵐跟在他后面,戚隱忽然回過頭來,道:“呆哥,別跟著我了?!?/br>
    扶嵐一愣。

    “呆哥,狗崽是狗崽,戚隱是戚隱,不一樣的。人都是會變的,況且過了十多年,四歲的事情我早就忘光了?!逼蓦[看著他,輕聲道,“所以,不要跟著我了?!?/br>
    扶嵐睜大眼望著他,戚隱拉扯嘴角笑了下,頭也不回地走了。

    第18章 天香(一)

    戚隱在外頭瞎晃悠了一天,他每回心情郁悶的時候就喜歡遛彎,東看看西摸摸,拔個草戳個螞蟻窩,溜著溜著心里就舒坦了。日落的時候遛到思過崖,順著藤蔓爬下去,狼王趴在崖下曬太陽,斜陽照在他云浪一樣的白毛上,染上一層橘黃色,像渾身披著騰卷的火燒云。

    戚隱松了藤蔓,手枕著腦袋往下一仰,正落在狼王的背上。皮毛松松軟軟,躺在上面像被棉花裹著似的,戚隱長吁了一口氣,閉著眼睛養神。

    “臭小子,今兒怎么有空來看老子?”狼王閉著的眼睛瞇開一條縫兒,“是不是修劍毫無進益,來找老子訴苦來了?”

    “不戳人傷疤會死???”戚隱懶懶地說。

    狼王笑了兩聲,“不會死,但會少很多樂子?!?/br>
    “唉,羨慕你啊老兄,啥也不用干,天天趴在這兒曬太陽?!逼蓦[嘆了口氣。

    “羨慕個屁,老子的背毛上都要長蘑菇了?!崩峭鯖]好氣地哼了一聲,“你有什么好羨慕的,日日打打坐念念經,難不成沒有女人沒有美酒,心里癢癢了?”

    “那我也不能一輩子在這兒打坐念經啊,將來總有一天要出師下山自己找活路。道法大成成為一派長老的夢我就不做了,那就當個游街串巷抓抓小妖伏伏小魔的道士吧,可我連御劍術都沒學會?!逼蓦[望著天道,“狼兄,我們凡人跟你們妖不同,凡人要買宅子要娶媳婦兒,生了娃娃還得養,供他吃喝供他讀書給他娶媳婦兒,不像你們風餐露宿隨地放炮放了就跑啊?!?/br>
    “你丫才隨地放炮!”

    “唉,總之處處都得花錢,可我全身上下只有三兩半的銀錢。將來要是出師下山,連個房子都賃不到,難??!”戚隱長吁短嘆。

    “你們凡人真麻煩,天地這么大,干嘛非得買個籠子把自己關起來,不關還不舒坦?!崩峭鯎u頭。

    戚隱又嘆了聲,走到狼王頭頂盤腿坐下,天邊掛著一輪火紅的日頭,燒紅半邊天,連帶著底下的的煙樹似乎也著起火來。戚隱托著腮幫子問:“狼兄,你們妖怎么修煉???也打坐頓悟么?”

    “那是你們道家的名堂,小子?!崩峭醯?,“妖類相食以壯大己身,殺戮、吞噬才是妖修煉的法子。南疆妖族叢聚,各分領地,常聽聞一支妖族被另一支妖族廝殺殆盡,領地燒為旱土。妖魔亦相殺不止,若遇見九垓躥出來的魔,又是一場死戰?!?/br>
    戚隱有些發愣,忽地想起呆哥來,便問道:“那妖人呢?妖人也像你們一樣修煉么?”

    狼王搖頭,“妖人不大一樣。妖人大多是走了邪路的道士,大多不在南疆,你們正路的打坐念經參悟,他們食人精血吸人修為修煉?!?/br>
    “可萬一是打小就在南疆妖怪堆里長大的妖人呢?”

    狼王拉直身體伸了個懶腰,“凡人崽子天性孱弱,沒有利爪沒有尖牙,沒有父母相護,活下來的幾率微乎其微。不光是凡人崽子,妖以族聚,嘉陵水妖,涼山雀族,岷林蟲窟……各有領地,在自家領地倒也無妨,小妖若不慎去了別家領地,也是九死一生?!?/br>
    戚隱沉默了會兒,呆哥沒見過爺娘,大約是個被遺棄在山林里的孩童。戚隱記得在來鳳還山的路上云知問過呆哥有沒有族人,除了戚隱,呆哥只說了肥貓。這兩個家伙沒有族群,沒有仰賴,是失群獨行相依為命的妖怪。戚隱問:“若是沒有族人,沒有領地呢?”

    狼王睜開眼,眸子里暗金色的光芒流淌,“那便是處處殺機,步步煉獄?!?/br>
    日落的時候戚隱回了屋,屋空無一人,沒點燈,黑洞洞的。黑貓大約去桑若她們那蹭飯了,桑若桑芽每天都開小灶臺做好吃的,黑貓被她們養得肥了一圈。扶嵐也沒回來,這倒是有點反常,這家伙除了幫清明師叔耙菜園很少出門,且每天日落都照例要挑起燈來讀師父給他的《道德經》。

    戚隱點起燈來,軒窗前的紅漆書案空空的,落了幾瓣杜鵑花兒在上面。過了會兒黑貓回來了,跳到書案上曬月亮。戚隱也揀起書來,坐在床沿上背符咒,背到一半就犯困了,鬼畫符在眼前打轉。

    不知道過了多久,迷迷糊糊間聽見門板咿啊一響,仿佛是一個人進來了,帶進一身月光。

    黑貓睜開一條眼縫,問:“呆瓜,死哪兒鬼混去了?怎么才回來?”

    扶嵐輕輕進到里屋,低聲問:“小隱睡了嗎?”

    黑貓朝戚隱那邊抬抬下巴,青地白花的土布床帳半遮,戚隱一半身子歪在里頭,臉上蓋著書本。扶嵐走過去幫他把書收起來,又幫他脫鞋,把腿搬上床。黑貓問:“你去哪兒了?”

    扶嵐說:“村口?!?/br>
    “為什么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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