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神眨眨眼_分節閱讀_39
我補充:“他還講他去做基因篩查什么的?!?/br> 秀秀點了點頭,一笑:“或許他想和你賣個慘吧?!?/br> 我說:“那可惜了,我聽過見過的慘事太多了,他這一樁還排不上號?!?/br> 秀秀點了點頭,笑容松弛了,聲音放松,溫柔地說話:“他的人生沒遇到過什么不幸的事情,在這件事之前他最大的不幸應該只是喜歡一個人但又得不到吧?!?/br> 我說:“看到他,我就覺得我的人生充滿了不幸,沒錢沒車沒房,看到他,我想不到一件好事?!?/br> 他是來自我的過去的幽魂,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從前和我有過很親密關系的一個人死了,從前,我是一個多優秀的學生,從前,我有父親母親,我有弟弟,社會關系。這個社會上原本是有我的一席之地的。 秀秀說:“不幸是人生的重要組成部分?!?/br> “那人生也不能全都由不幸組成吧?” 秀秀把頭發束到耳后去,望著醫院的地磚,聲音輕了下去,說:“蜀雪,我不能離開他?!?/br> 我看她,一時奇怪,業皓文會在深夜靠在她身上哭,我覺得他們是分不開的,她在擔心什么呢?我笑了笑,拍了兩下她的手背,她看我了,我便說:“你這算是曲線救國了吧?!?/br> 秀秀想了會兒才有反應,她掐了下我的虎口,啼笑皆非:“我在你心里就是一個內心這么陰暗的人嘛??” 她又說:“再說了,我從來沒想過要你離開他或者怎么樣?!?/br> “或者怎么樣?” “不知道,我也說不清,”她盯著我,有些生氣了,“你干嗎這么咬文嚼字啊,我們說話聊天又不是寫小說,寫劇本,每一句話,每一個詞都要精準到位,我們說話……”她嘆息,整個人更柔軟了,她靠在我肩上,挽住我的胳膊,“語言是很曖昧的,模糊的,我們都偽裝在語言里,有時候,我們也不知道我們在說什么,有時候我們還會自己欺騙自己,自己隱瞞自己,說的話里面,回憶里面,只留下對自己有利的部分?!?/br> 她道:“我要回風順一陣,業皓文和家里鬧得很不愉快,我很怕他自殺之后變成厲鬼,要了他mama的命?!?/br> 我笑:“按照一般邏輯,應該是他先殺了他媽再自殺吧?” 秀秀也笑,呼吸噴在我頸邊,癢癢的。她道:“他不是一般人,你不要用一般邏輯推理他?!?/br> 我說:“反正我弄不懂他,反正,我和他是兩個世界的人?!?/br> 秀秀摸我的手背,說著:“小時候,我和他在他家后院玩,那天才下過雨,我穿著雨鞋去踩水塘,好開心啊,因為才下過雨嘛,很多蝸牛啊,蚯蚓啊就都跑出來了,我踩死了好多蝸牛,業皓文就開始哭,一路跟著我一路哭,一路撿那些蝸牛的尸體,他把它們收集起來,給它們挖了個一個小小的土坑,埋葬了它們?!?/br> 我說:“有錢小孩兒的內心我真的不懂?!?/br> 秀秀還在追溯那件童年往事:“我就問他,我說,業皓文,你可憐它們嗎?他點頭,我就很奇怪,我說,那你可以跟我說嘛,讓我不要踩它們,他說,可是我看你玩得很開心?!?/br> 秀秀說:“他會縱容別人作惡,”她抬起眼睛看我,額頭上是一道道擠出來的皺紋,我試圖撫平那些皺紋,她說:“有錢小孩子的內心是不是很扭曲?” 我們一起笑了。 秀秀問:“你微信拉黑他了吧?” 我刪了業皓文的號碼,刪了他的微信,我把手機拿給秀秀看,正好范經理在好再來的工作群組里發了條語音,我們一起聽。老范扯著公鴨嗓罵街:我去你媽的,你們這群小兔崽子!天堂有路你們不走,地獄無門偏要闖!我對你們太失望了! 秀秀看我,我和她說了說前因后果。起因是盒盒去和老范說他媽昏迷了,老范琢磨著好再來說不定能再開業,可自打盒盒媽那么一鬧,還有上次警察搜查的事,好再來關門前,技師的人數已經大不如往昔,要是再開業,老范怕沒人接活兒,這樣別說賺錢了,虧本也不一定,他也拿不定主意,那天就在群組里問了一句要是好再來重新開門,有誰愿意來上班的,誰知一石激起千層浪,不提那些先前還留在好再來的,就連之前離職的也都紛紛響應。這才有了上面那番話。 秀秀說:“范經理人挺好的?!?/br> 我點點頭,不知怎么,我想到了九個手指的阿豐的故事,他的風光無限,他的敢愛敢恨,人人都對他和什么黑幫老大的過往津津樂道。 我說:“可惜好人很難有好報的?!?/br> 秀秀隔天就離開了融市,她的離開像是拉開了什么序幕,在她之后,更多的人一個接著一個從我身邊離開了。 8月15號,凌晨四點半,我,小寶,盒盒還有s難得四個人齊聚,我們在天星吃宵夜,小寶請客。小寶找了份新工作,他在迎春路上的一家拳館當上了前臺,底薪一千八,包吃不包住,要是拉到客人報班,一個客人能抽一百塊的成。他和我們說:“迎春路384號根本沒有電影院!” 我們全笑了,連盒盒都笑得很開心。自從他媽昏迷之后,盒盒一個人打三份工,早上五點去工地搬磚,八點收工,去快遞點報到,派發快遞,到了晚上十點多,他去一間夜店上班,當調酒師。重癥監護室的收費不菲,有了這三份收入,盒盒才勉強能達到收支平衡。我好久沒看到盒盒了,覺得他瘦了很多,煙比以前抽得更兇了,耳朵上的耳釘不見了。s說,盒盒把耳釘賣了,他全身上下,能賣的東西都賣了。盒盒身上穿的那件衣服還是s的。s還是老樣子,話不多,穿西裝,穿皮鞋,抽萬寶路。我時常覺得他和業皓文或許是一個世界的人。 我也不是很懂s的內心世界。 我們點完菜,阿銘從角落的一張圓桌過來和我們打招呼。四點半的天星,只有我們這一桌和阿銘那一桌。阿銘說:“我表弟,跑船回來了!給他接風,今天沒辦法招呼你們了啊?!?/br> 我說:“你忙你的吧,我們就隨便吃點?!?/br> 我看了一眼他們那桌,十來個人圍著一張圓桌,桌上好些啤酒瓶,桌下還擺了一箱啤酒。圍桌聚餐的人各個都面紅耳赤的,都像喝多了。他們中有幾個人也看我,起先只有三個人,目光先是掃視般掃過去的,他們三個轉回去,很快又轉了回來,還多了兩個人一齊看我,目光是直勾勾的,幾乎凝固在我身上。這五個人里有一個光頭,啤酒肚。這個光頭曾經讓我抱他的腳暖他的腳。 我喝茶,雙手放在桌上,疊在一起,小寶剝花生米,問我:“你怎么了?怎么出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