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計(五)
時近黃昏,屋子里暗沉沉的,孫新柔披衣下床,身體的疲憊和身上的酸痛令她微微蹙起了眉。她推開房門,意圖讓這春日的風吹掉她身上令人作嘔的味道。開房門的動靜驚動了屋外守著的宮女,她們紛紛福了福身,等著她的吩咐。見她久久沒有動靜,為首的綠萼終于忍不住問道:“長公主殿下,是否現在要梳洗?” 是了,曾經的她覺得和阿栩云雨過后馨香異常,并不是現在這樣惡心的,她都不記得那是多久以前了,每次和言栩云雨以后,他都要纏著她再來一次,她要沐浴,男人就會說:“我喜歡公主身上有我的味道,這是愛情的味道。屬于我們兩個人的味道?!本枚弥?,身邊的宮女就不知道他們什么時候要沐浴了。 她轉身看著凌亂不堪的床榻,不覺悲從中來。計劃失敗了,他說計劃失敗了,昨日也是在這里,他還抱著她信誓旦旦的對她說:“……尚錦梁兄弟二人必死無疑了,哈哈哈,是被誰毒死的呢?當然是同為尚氏子弟的尚錦林毒死的,哈哈哈哈哈哈哈,柔兒,我的計劃是不是很完美,到時候尚楚雄必定方寸大亂,等他再入宮時,我們就找機會刺殺他?!弊蛉盏臍g愉言猶在耳,怎么今日他就不耐煩了呢?她要多問上幾句,他就不耐煩,冷笑著說:“毒是我下的,天塌下來自有我頂著,你擔心什么?你只需要洗的干干凈凈等著本侯來伺候你就行了?!?/br> 許是被這句話刺到了,她再也忍不住問出心中所想:“不知博遠侯做這一切到底是為了本宮呢?還是為了你自己?” 他連敷衍的臉色都不愿意給她了,抬起她的下巴狠狠的啃咬了一通她的唇以后,才諷刺道:“公主若是和本侯好好的,本侯就是為了我們,若是有什么不好,那自然就沒有公主的份兒?!?/br> 她猙獰的笑起來,她怎么這樣傻,信了這樣的男人。那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她茫然的看著門外...... 門外有棵老杏樹、粉紅的花、扇形的瓣,很美,她記得她和言栩第一次就是在這棵老杏樹下。那時候言栩是肯花心思的,專門令人在樹下鋪了滿滿一地的杏花,她欣喜若狂,倒在杏花瓣上任由他吻遍自己全身每一個角落,那時候她相信這世上再也沒有比他更好的男人了。 綠萼見她呆呆傻傻的望著那棵老杏樹,四月的晚風依舊很涼,擔心她受不住這晚風的涼薄,便拿來一個披風給披上,勸道:“公主,奴婢早就勸過你了,博遠侯靠不住?!?/br> 孫新柔心中一刺,揚起手就給了綠萼一巴掌,猙獰著面目道:“要你馬后炮!” 綠萼被打的臉上立馬紅了一片,即使是這樣,她依舊慷慨陳詞:“博遠侯慫恿您親自動手去殺攝政王也是,這哪里是為了您好呢,明明是知道攝政王對您沒有防備,利用您?!?/br> 孫新柔被刺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抬手又是猛扇了一下綠萼,罵道:“賤婢!誰需要你假猩猩的現在才說!” 綠萼是個忠心的,她老早就覺得博遠侯慣會花言巧語,愛耍些騙人的把戲,她捂著臉也不避讓,哽咽著道:“婢子要是事前知道,死一百次也會勸著您。我們雖為婢女,但您的榮辱即是婢子們的榮辱,您不信我們,凡事瞞著我們,我們要如何勸您?” 聽言,孫新柔倒是沒有再舉起她高高的手,二是捂著嘴更傷心的哭著,她想起剛剛言栩在床上的暴力,一次之后她只是覺得今天實在沒有心情和他再來一次,沒想到他居然打她!他居然打她!她可是堂堂大.月.朝的公主,父皇沒有打過她,母妃沒有打她,他一個區區博遠侯既然敢打她?她想著想著就覺得心中的悲憤再也無法承受,撐在門上嗚嗚嗚的哭泣出聲。 她的哭泣嚇壞了院子里的宮女,她們紛紛跪在地上勸道:“殿下,看開些吧?!?/br> 看開些?多么蒼白無力的勸說啊,她苦笑著想,除了看開些她還能怎么辦呢? 綠萼忍著臉上火辣辣的疼痛,跪在孫新柔的面前,抱著她的腿對她道:“博遠侯這樣欺您騙您,您何不死心塌地的去投靠攝政王,將來說不一定還能報今日之辱?!?/br> 孫新柔恨聲道:“你這該死的奴婢!尚楚雄他明明要竊我大月.朝,你還要我死心塌地的去跟著他?你瘋了不成?” 綠萼將她的腿抱得更緊,分析道:“婢子沒有瘋,婢子完全是為殿下著想,您仔細想想看,若不是攝政王,長安早被突厥人占領了,若不是攝政王,河北幸勛早就逐鹿中原了。 您再看看,大月朝現在還離得開攝政王嗎?現在巴陵的邢峰蠢蠢欲動,益州的離山仁虎視眈眈,即使攝政王不篡位,他日也會有別人篡位,若日后這天下是攝政王的,以殿下和攝政王的情分,他日殿下還能保住陛下的命,若是這天下是別人的,殿下和陛下安可活命?” 聽言,孫新柔不確定的問:“可是前次我傷了鎮國公,攝政王還會原諒我嗎?還會信我嗎?” 綠萼道:“殿下,您要知道,攝政王除了是個父親外,他更是個政客,娶了您,可以得到許多忠臣的支持,他又何樂不為呢?再則,依婢子看來,當初博遠侯讓你去接近攝政王時,他那時那么有信心,依婢子看,想必除了您是公主以外,您還有攝政王看重的東西?!?/br> 孫新柔哭得更厲害了,她哽咽著問:“綠萼,難道本宮就沒有別的選擇了嗎?” 綠萼嘆了口氣道:“難道你還相信博野侯的承諾嗎?就算博野侯對您有幾分真心,此番他下毒失敗,以后他還有這樣的機會嗎?婢子不相信他還有這樣的機會?!?/br> 她看見孫新柔仍然抽抽嗒嗒的哭著,爬起來扶住她,道:“婢子服侍你沐浴吧,要不然您該病著了?!?/br> ...... 尚錦樓被身邊的長隨仁顯偷偷的叫出了臥云院,兄長沒有醒來,尚錦樓很不耐煩:“快說什么事?” 仁顯很糾結,支支吾吾道:“這事兒不說,小的又覺得怕錯過什么,說了又怕說錯了!” 尚錦樓最討厭婆媽的人,怒了:“有話快說,有屁快放,不要跟本侯啰嗦!” 仁顯就是那種蟾蜍一樣的貨色,老是需要抽一下才動一下,他經尚錦樓這么一喝斥,心一橫才道:“昨晚大小姐和姑爺一起來看公爺的時候,小的正好在院子中等您,當時小的看見過姑爺去過香爐邊……” 尚錦樓打斷他:“你是說毒是姐夫下的?這種話你可不能亂說?!?/br> 仁顯忙擺了擺手道:“小的沒有這么說過,小的只是看見過姑爺去過香爐邊?!?/br> 尚錦樓抱著劍在廊廡上來回走了好幾圈,心道:姐夫從小看著他們哥幾個長大,若毒真是他下的,那他太陰險太狡詐了! 他稍微穩了穩心神,吩咐道:“你去把凌劍給我叫來,我有事交代他......不要驚動其他人?!?/br> 凌劍是尚楚雄專門撥給尚錦樓用的暗人,仁顯一聽讓他去找凌劍,他便知道他家侯爺心里定是有了懷疑的種子,不敢怠慢,立馬去了。 這時臥云院中沸騰起來,尚錦樓一喜,心想,定是大哥醒了,果然,遠遠的就見福顯興高采烈的跑過來。 ...... 趙福辦事得力,當天先撥了幾個得力的婆子來伺候水聽雨,第二天就買了十六個婢子帶了來給水聽雨先過目。 吳mama看見趙福來,老遠就迎了出去,殷勤道:“您來啦?!?/br> 趙福淡淡道:“我親自去買了婢子來,先給阿雨姑娘過目?!?/br> 吳mama笑道:“宮里來的沐尚宮正在教她行禮呢,咱們姑娘可勤快可親近人了?!边呎f著邊慎重的打了簾子讓他進去。 沐尚宮正在教水聽雨宮廷禮儀:“......左手按右手上,拱手于地,頭也緩緩至于地,對,像我這樣,緩緩的、端莊的,對了,然后頭點在手背停留一段時間,對,阿雨姑娘真聰明,一點就通......這便是我們古禮九拜中最隆重的拜禮了……” 她見著趙福來也沒有停下來,依舊將這一段講完才停下來。等她停下來后,趙福先向她拱了拱手,才向水聽雨拱了拱手,向水聽雨說買來的婢子:“都是在東市里買的,您放心,她們都是父母拿著路引來賣的,來路清白得很,暗人們還會去一一排查這些人的身份是否干凈,萬不會帶點任何不干不凈的到阿雨姑娘身邊的?!?/br> 見水聽雨不吭聲,趙福知道她是怕露怯,所以不說話,免得說錯話,笑容便更深了些:“咱們府里的規矩嚴,不是所有買了的都真的能來主人身邊伺候,那也得經過考試,得優者方能來伺候姑娘,等真的通過考試了,老奴再領她們來給姑娘磕頭,由姑娘給她們一一賜名,這期間這十六個人都會留在回事處的……另外昨日來的吳mama、陸mama、安mama以后都是姑娘身邊的管事mama,有什么姑娘只需吩咐就是?!?/br> 趙福說的口干舌燥,這些事原不用趙福親自出馬,但即是攝政王吩咐他親自去做的,那就說明攝政王很看重這個阿雨姑娘,借他萬萬個膽子他也是不敢怠慢的。 水聽雨昨日就開始懵圈了,現在依然是懵圈不真實的狀態,她一個山野村姑,怎么就突然有了屋子住,還有了婢子仆婦伺候了呢? 趙福又吩咐吳mama:“等會兒你去回事處將姑娘這個月的月銀領了來,她的月銀份例是每月三十兩銀,與以往大小姐在咱府上時一樣?!彼褦盗空f的明明白白就是瞧著這個阿雨姑娘人小又老實,怕這幾個府里的老mama奴大欺主。 一直在旁觀的沐尚宮挑了挑眉,她原本以為她是來替攝政王教習姬妾的,來了以后才發現是個眉眼都還沒有完全長開的少女,那眼睛雖十分好看,卻還是稚氣未脫,所以心里便存了疑慮?,F在見攝政王居然讓她得府中大小姐一樣的份例,天啊,這姑娘的福份竟這樣大,攝政王府的大小姐雖說沒有被皇帝親封為郡主,可哪一樣的吃穿用度又比郡主差了呢。 說到月銀這個實際的問題,水聽雨不懵圈了,不但不懵圈,心里還盤算起來:一兩銀子能買兩百斗粟米,也就是二十石粟米,三十兩......那她可是不擇不扣的小富婆了。等會兒等王爺回來她要去給王爺磕頭,要不是他大發慈悲、菩薩心腸,她怎么會有這樣的好日子,以前覺得只有江司靈是神仙下凡,不但救了她一命,還給了她一條謀生之道,現在想來,王爺也算是神仙下凡了,可見這世上還是好人多。 回過神來,卻聽趙福還在說:“王妃昨晚遣人來吩咐了,這些mama婢子的月例自有公中出,另外阿雨姑娘每季可裁新衣十二套,釵環手鐲這些夫人那里自會給你置辦......” 怎么和昨日的態度不大一樣了?水聽雨暗道:王妃那里的態度一下子變得這樣的分明,也是因王爺的態度才變的吧,不過,無論如何等晚上去定省的時候也得給她好好的磕頭。她心里歡喜極了,首飾衣服都沒有什么打緊的,關鍵是她一輩子也沒有見過這么多銀子。 趙福走了以后,她發現沐尚宮對她說話更客氣更輕聲細語了,她知道這都是沾了攝政王的光,攝政王對她的態度決定了她的一切。 ...... 為了見到尚楚雄,孫新柔已經在大興殿前等了兩個時辰了,今日是他皇帝弟弟視朝聽政的日子,要在今日見到尚楚雄,等在這里一定錯不了。她反反復復的溫習了一遍綠萼讓她說的話,雖然記住了,心里還是很忐忑,攝政王是她永遠也看不透的人,她不知道她向綠萼說的那樣說會不會有什么事,她實在是害怕。 一會兒,三三兩兩的大臣從大興殿出來,人們見到她都紛紛行禮,卻并不唱吉,行完禮還都快速離開,仿佛她是什么妖魔鬼怪一樣,她知道,這都是因為她刺殺攝政王的緣故,自從昨日在床上被言栩打了以后,她已經深有體會她這個公主可以被很多人踩到塵埃里。 綠萼突然在身后提醒她:“殿下,攝政王出來了?!?/br> 孫新柔立馬向漢白玉石階上看過去,見他被一幫大臣簇擁著走出來,依然全身縞素,但今日的孫新柔卻覺得他玉面朱顏、儒雅風流,仿佛神仙下凡一般。 那群大臣看見宛華長公主在石階下等著都尷尬的咳嗽了一聲,紛紛向尚楚雄拱了拱手就離開了。唯有尚錦樓像沒有看見她一樣,依舊跟著尚楚雄。 孫新柔別扭了一下,主動走上前去,尚錦樓這才不情不愿的略拱了拱手,卻依舊沒有要走的意思,尚楚雄是九珠攝政王,自然不用給她行禮,雙方就這么僵持了一下,她便先敗下陣來,不得不開口道:“本宮有話對攝政王說,請錦陽侯回避一下?!?/br> 她只比尚錦樓年長一歲,雖故意端著架子,拿著氣勢,但尚錦樓又豈會被她的氣勢所迫,只眉眼帶笑的看著她,并不像會聽她話的樣子,她無法,只得用求助的眼光看著尚楚雄。 尚楚雄人很高,微微垂著頭看著她,道:“公主有什么話當著犬子的面說也是一樣的?!?/br> 他這樣冷淡,她便急了,拉住他的手道:“你讓錦陽侯避開,我真的有很重要的話要對你說?!?/br> 尚楚雄一寸一寸扳開她的手指,不容拒絕:“公主說就是了,本王聽著?!?/br> 孫新柔又去拉他的衣袖,卻被他強硬的甩開:“你說就是了,本王能聽見?!?/br> 孫新柔只覺得酸楚難當,綠萼說博遠侯敢這樣對她,還不是篤定自己定是愛死了他言栩,而且攝政王有了行刺之事也不會再理她了,才敢那樣辱她。不行,她一定要讓攝政王和她和好如初,這樣才沒有人敢辱她。 她心一橫,再一次去抓住尚楚雄的手,眼淚就這么掉下來了:“我也是聽人慫恿才會出手行刺的,那人說王爺和母妃......和母妃......” 果然,尚楚雄扳她手的動作一頓。 ※※※※※※※※※※※※※※※※※※※※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九兒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仔仔、琴歌、明天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