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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計是白天睡得有點多,他半睡半醒地好像看見從前的事兒了。 徐伊甸從小就知道自己的爸爸mama和別人不一樣。 幼兒園開家長會,別人要么爸爸來要么mama來。 他不一樣,他家里沒人來。 而且老師也不奇怪,總是用一種半是憐憫半是嫌惡的眼神看著他。 剛開始的時候,班里的小孩其實都喜歡和他玩,后來想想可能就是因為他漂亮。 小孩子嘛,都喜歡和漂亮的小朋友玩。 但是開了幾次家長會之后,那些成天圍著徐伊甸的小孩慢慢就走空了。 徐伊甸也不過就是個小孩子,他就跑去問以前和他玩的最好的小朋友:“津津,為什么不和我玩兒了呢?” 那個小孩子也挺難過的,偷偷摸摸地告訴徐伊甸:“因為我mama跟我說,老師跟她說,伊甸的mama是壞女人?!?/br> 徐伊甸其實不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但他也不知道怎么反駁,只能蒼白地跟舊日的小伙伴解釋:“我mama不是壞人,她是好人?!?/br> 小伙伴撅著嘴,看起來快哭了:“我mama說你mama是第三者?!?/br> 那么一點的小孩子,其實已經知道第三者不是個好詞了。 剛比大人膝蓋高一點的徐伊甸小面團一樣的臉蛋急紅了,吭吭巴巴地否認:“我mama不是第三者?!?/br> “那為什么你爸爸mama不來開家長會?”小朋友看著徐伊甸,期待著他給一個解釋,“你告訴我原因,我告訴我mama,她就讓我跟你玩兒了?!?/br> 徐伊甸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來,就小聲說:“他們要工作?!?/br> 小孩子本來就喜歡徐伊甸,輕而易舉地就相信了他。 兩個小豆丁坐在沙坑里,把沙子堆成各種形狀的房子。 小小的徐伊甸心里委屈,但是又勉強開心。 過了一會兒天上開始飄雨點了,老師出來讓小朋友們都回教室。 看見沙坑里的兩個小孩,老師快步走過來把另一個小朋友抱起來,對徐伊甸說:“趕緊回教室了哦,淋了雨會著涼的?!?/br> 徐伊甸看著年輕老師溫柔的笑臉,就快把剛剛小朋友告訴他的事情忘了。 老師抱著小朋友在前面走,小豆芽一樣的徐伊甸邁著小短腿在后面追。 “津津mama是不是跟津津說過不要和伊甸玩了?”老師的聲音在潮濕的空氣里依舊很溫柔,“津津要聽mama的話,做個乖孩子,好不好?” 小朋友越過老師的肩膀,回頭看著慢慢停住腳步的徐伊甸,怯生生地說了一聲“好”。 同樣是在一場雨里,徐伊甸被一個瘦高的女人牽著手,站在一頂黑傘底下。 女人遙遙地指向公墓里一圈黑蘑菇似的人群:“那兒,埋著你爸爸?!?/br> 徐伊甸一共沒見過他爸爸幾面,對于“爸爸”這個詞也沒什么感情,但是那一刻他還是抬起頭問那女人:“mama,那以后再也見不到爸爸了嗎?” 女人低下頭,神情復雜地看著徐伊甸的臉:“你看不到了,我卻能看到?!?/br> 徐伊甸聽不懂:“為什么?” 女人的聲音變得冷酷:“那個騙子雖然死了,可他那雙騙人的眼睛和那張騙人的嘴巴,卻還長在你臉上?!?/br> “如果沒有你,”女人似乎很冷,在雨中顫抖著,“如果沒有你們,我怎么會變成今天這樣?” 那天,他又被獨自留在了雨里。 后來女人帶著他去見了一個男人,什么也不解釋,只是笑著跟他說:“伊甸,這是新爸爸?!?/br> 大概是“爸爸”這倆字太隨意了,徐伊甸懵懵懂懂地就叫了。 一直叫到女人從他和“新爸爸”的世界里消失。 自從徐伊甸的mama跟人跑了,繼父就從老實憨厚變成了沉默寡言,又惡化成了喜怒無常。 除了要上高速拉貨的日子,他經常一瓶酒喝一宿睡一天。 有時候送完貨下高速,繼父摟著濃妝艷抹的女人直接進了臥室。 出租屋的門板薄得好似一張紙,隔不住那些不堪入耳的動靜。 徐伊甸就趴在客廳的茶幾上,把耳機的聲音調到最大。 做作業。 很多事情想起來不可思議,但人總是能適應的。 他對這些不疼不癢的不幸都坦然接受。 徐伊甸從來不奢求同齡人擁有的快樂生活,他只要能夠無災無難地活著,就已經特別知足了。 但是他連這點運氣也沒有。 又是一個纏纏綿綿的雨天,明明是個睡懶覺的好天氣。 警察局一個電話打過來:“你是陳雄家屬嗎?” 徐伊甸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陳雄是繼父的名字。 在太平間里,徐伊甸看著那一攤松散的臭rou,艱難地分辨出一個熟悉的人形來。 “DNA取樣和齒形分析都確認過了,”值班的警察似乎想趕緊結束這讓人不快的對話,敷衍道:“沒什么問題就出去簽個字吧?!?/br> 徐伊甸渾渾噩噩地在認尸報告單上簽了字,警察把他的名字讀出來:“徐……伊甸?你不是他兒子???” 徐伊甸沉默。 警察有點同情地看著他:“他是酒后駕駛加肇事逃逸,自己翻到江里去了。被撞的人已經沒了,家屬確定上訴,可能這兩天法院就會傳訊。他家里只有你一個親屬的話,賠償逃不掉的……你早點聯系事務所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