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暖黃燈光讓空氣更升溫,喻遐覺得局促,越發后悔他不應該帶姜換過來。 家本該溫馨而私密的,但他的家只是個臨時居所,毫無布置和裝修可言,貿然在前袒露無疑——何況是關系這么特殊的人。 說不定姜換也后悔,為什么要同意。 在外面還有學生氣質的包裝,有咖啡,素描,讓他不那么悲慘。清貧和無序的生活或許已經打碎了他在姜換心里的好印象,姜換現在一定更同情他了。 事已至此,喻遐盡量讓話語輕松點,好顯得他沒有自卑。 “你喝水嗎?” “不用?!苯獡Q終于踏出了第一步。 他仔細地看了很久玄關處那個空置許久的玻璃魚缸,里面現在塞滿了鑰匙、紙巾盒、消毒液和棉簽之類亂七八糟的東西。 姜換的視線隨即落在旁邊被遮擋了一半某只相框,白色珍珠棉墊底,完全失去水分的深棕色花瓣被完全攤開,像一只形容枯槁的蝴蝶——緬桂花。 從雨季的臨水鎮一路跋山涉水經過幾千公里,自大山腹地來到東海之濱,東河沒有緬桂花,那么答案就是唯一的。馥郁已經不再,姜換看了它很久,說不清道不明的,似乎這就是“珍視”兩個字最直接的展示。 喻遐注意到他在看什么,匆忙又笨拙地推了一把那只魚缸,嘩啦啦地響。 把相框全擋住了。 姜換眼睛一垂,裝作剛才并沒有發覺,感慨地說:“你家外面好像我以前住過的一間房,屏州叫騎樓,我們叫唐樓,在當時的馬頭圍道?!?/br> 姜換邊說邊自然地走進門,沒有在客廳停留,而是和喻遐一起進去次臥。 “我知道馬頭圍道?!庇麇谡f,“10年左右的時候有一排樓倒塌了,上過新聞?!?/br> “嗯,不過那個時候我們已經搬走了很久?!苯獡Q輕描淡寫地提起,“倒的有我小時候住過的那間屋,房齡太老?!?/br> 眼下腳底這間房子大概沒比那排樓年輕到哪兒去。 這話喻遐聽著刺耳,但他的自尊心微不足道,還要越發裝得無所謂。 房間頂端亮起一盞白熾燈。 雖然床上剛換了四件套,也好好拖地擦桌將床頭收拾得整潔了,但在姜換面前,這些老舊家具和洗得發白并無遮光作用的窗簾寒酸而狼狽,仿佛應該出現在垃圾站,而非對姜換介紹:這是我的房間。 喻遐側過頭,手放在衣柜的棱角處上下摩擦,小聲道:“我可能不該讓你來,我……這是我爺爺奶奶留下的房子?!?/br> “你自己?” 喻遐沒想到他的重點在這兒,懂了什么:“不,我……我爸爸在醫院里?!?/br> 姜換已經隨意地坐在床邊,他伸手捏了捏喻遐的被子好像在評判是否應該出現在夏天,他低著頭時,有兩縷長長的碎發遮住了嘴角。 “記得你好像提過?!苯獡Q沒笑,聲音低低地沉下去。 “嗯,他現在情況不太好,住了半年多了?!?/br> 姜換思索著問:“你母親……” “走了?!?/br> 然后姜換無法應對似的陷入安靜。 “一直不想讓你知道?!庇麇谡驹谒媲?,垂眼,他的手被姜換拉過去捂在掌心,這動作讓他輕輕地酸了鼻尖,“我上出租車就覺得后悔,帶你來干什么,這些都是我的事情……跟你沒關系,你也沒有過來的必要?!?/br> “可能有必要?!苯獡Q掀起被子的一角,語氣平靜,卻好像批評他沒有照顧好自己一樣地說,“三伏天,被子用這么不透氣的???” 喻遐回過神時他反握住了姜換,嘴唇顫抖,半晌吐不出連貫字句。 一瞬間,姜換幾乎覺得那句“走了”別有所指。 于是斷定喻遐在掩飾。 姜換的手都被抓出紅痕,喻遐感受他不掙扎也不抽離只由著自己越掐越緊,胃里的酸勁兒一過開始絞痛,他連腿也發軟,控制不住地半跪下去。 姜換摟住他,兩只手臂都十分有力地成了他的支撐,直到喻遐重新站起來。 “哭什么?”姜換笑了下。 他不說,喻遐都沒有察覺到。 姜換可能不大會安慰人,雖然在笑,表情卻流出幾分苦意和不知所措,比平時的禮貌假笑還要滑稽。落進喻遐眼里像一根刺似的扎著他,先疼,隨后掐著眼眶似的有濕潤的液體越淌越多,悄無聲息地順著消瘦的側臉和下頜滑進衣領。 “我也不知道?!庇麇谖嬷劬?,他聲音還正常,生理反應遠比漫出來的悲傷劇烈,“可能最近太累了,今天不用上晚班就、就比較高興……” 怎么可能因為高興呢? 又不是三歲小孩不去幼兒園。 姜換看出了他無邊無盡的難過,更加篤定自己的猜測正確率很高:失去親人是終身傷口,一次也沒有愈合時急需被撫慰。 他沒有拆穿喻遐,邊說“之前不見你愛哭”,邊讓他坐過去到自己身邊來。 拉著胳膊的力度很輕,動作也宛如呵護一樣小心翼翼的,唯恐稍有重量就會一把拽斷他哪根骨頭??捎麇诓粌H沒有被安慰到,生理的眼淚反而終于連上那根載著悲哀的神經,隨即沒來由地抽噎一聲,徑直泛濫。 喻遐嫌自己太不可理喻了,趕緊偏過頭不讓姜換看自己,一遍一遍地抹臉。 姜換強硬地扣住他不許他躲,用拇指幫他擦眼淚,很耐心地擦了好久,但喻遐憋了太久的委屈流不盡,反而被他擦得愈發洶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