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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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累了。 這份從頭到腳的累滲透了他,他夢見自己在陌生的城市,孤獨地奔走,沒一張熟悉的面孔。他先在夢里找mama,找不到,開始在夢里找游敘。多年來對游敘、游敘的愛的依賴,導致他時刻敏銳,時常饑餓,在夢里嗅著游敘的蛛絲馬跡。游敘也不在,仿佛被全世界拋棄,他沒有這么沮喪和難堪過,崩潰地大哭。 談夢西迫不得已醒來了,因為有人從身后抱住了他。 后頸有一些輕柔的觸覺,有熱氣輕輕呼上來,背后的胸膛溫度適宜,籠罩自己的氣味也熟悉。 朦朧的困意之中,他意識到這是游敘的嘴唇。 他們在睡熟后,自動會變成一種睡姿——游敘在背后擁住他,或者他擁住游敘,膝蓋抵住對方的腿彎,完全契合。 又是這個姿勢。 他幾乎以為自己在家里,在他們的臥室。 往常的此時此刻,他回過頭,翻過身,手臂搭上游敘的雙肩,再給游敘一個吻。 不管什么大架小架,不會再吵。 他下意識感覺良好,世界不止他一個人,產生翻身的沖動。稍一動彈,擁抱馬上離開了他的背,像不愿意被他察覺。 新鮮空氣灌進敞開的車門,他覺得冷,縮起脖子,激起一身雞皮疙瘩。 夢里的情緒帶到現實,現實有合理的解釋。 他有罪,遠不止拒絕工作壓力和摧毀他們的生活。 有什么在他心里轟然坍塌,他的思維從茫然到心灰意冷,還有對自己無盡的懊惱和羞愧。 安靜了幾秒鐘。 游敘的聲音沙?。骸靶蚜藛??” 談夢西選擇保持不動,“嗯?!?/br> 游敘說明來意:“我來拿衣服?!?/br> 談夢西抬起眼睛,裝衣服的袋子放在自己頭頂。他們新買的純黑色沖鋒衣,帶羽絨夾層,一模一樣。 拿衣服,當然為了拿衣服。 他勉強撐坐起來,蹭到掌心的傷口,不由自主會想到跳車的瞬間,還是心有余悸,越想越后怕,閉了閉眼睛。 游敘幫他穿上睡袍,再披上沖鋒衣。 筆挺的防水面料,衣領豎起來,圍出尖而鋒利的下半張臉,雙唇放松地合著,沒抿也沒上翹,毫無情緒。 至于眼睛,游敘沒看他的眼睛。 談夢西也沒看他的,扶住車門,小心地踩進拖鞋,站在原地給自己扣紐扣。 游敘的手先他一步,扣上一粒粒紐扣,拉緊睡袍的腰帶。 談夢西木頭人似的張開雙手,光線明亮得難以適應,湖水和青山的顏色鮮亮,刺痛他的眼睛。 身體在這根腰帶里晃了下,他發現腰帶系好了,啞著嗓子說:“謝謝?!?/br> 游敘轉身的動作一頓,“沒事,你坐那里?!?/br> 灰白的水泥地,面對湖面大山,并排支了兩把椅子。這么遠看過去,椅子渺小又孤獨。 明明有兩把,談夢西就是覺得它們孤獨。 望了椅子們不過兩分鐘,他再一次眼睛不適,看來夢里的哭也帶到過現實,去前座拿翻手套箱找墨鏡。 游敘放下手里的行李,“我來?!?/br> 兩人又這么面對面,目光錯開,無話可說。 談夢西自覺站到一邊。 游敘彎腰打開手套箱,談夢西的墨鏡很多,光車里就四副。手指在這四副猶豫地劃動,他一眼認出,其中一副是自己挑的,舊的,有兩三年了。 恍然回到那天,新款到店,他立在柜臺前拆開包裝,一眼相中這副,送去診室里的談夢西,說它適合你。談夢西在給儀器消毒,立馬放下消毒劑,在室內戴上一副黑乎乎的墨鏡,揚起臉問好不好看。 游敘盯住這副墨鏡,鏡腿上銀色logo正好對光,一閃一閃,好像在說選它。 他選了它,沒有回頭,往后遞給談夢西。手里一空,談夢西接了。他再回頭,談夢西已經戴上,單手攏住外套,走向兩把椅子。 這地方經常有人露營,地面平坦堅硬,怎么走也不會有危險。 看了一會兒談夢西的背影,游敘繼續整理車內。座位放倒,睡袋敞開,毛毯亂七八糟團在角落,還保留睡過的痕跡,散發著談夢西的氣味。 說不清是什么味道,像手里的毛毯,軟軟的。 現實和過去的差異令他難以適應,他往后一仰,把毛毯蓋在頭上,在滿是談夢西氣味的毛毯里大口呼吸。 他想起自己為什么出來,因為他們不能分手,他要挽留談夢西。 不得不承認,他帶著濃重的個人情緒,表面跟談夢西一起出來,實則宣泄自己的委屈和憤怒?!巴炝簟庇昧^度,像做了作業卻得不到獎賞的小孩,撒潑打滾,急敗壞壞,早已經超過挽留的初衷。 從一開始,他們已經帶上對抗意圖,昨天那場惡毒的爭吵,正是他們敵意把全部釋放,一決高下的巔峰。 談夢西的情緒跟那張臉一樣有棱有角,強烈得浮于表面,震驚和憤怒雙管齊下,叫囂著一輩子不準他再靠近。 談夢西把他逼急了,他快要窒息,必須搞點破壞,透口氣,否則不能活命。破壞完了,無異于給他和他的愛判了死刑,他還在死前亮出真面目。 他后悔了。 這算什么真面目,明晃晃的,沒阻擋談夢西跟他過這么多年。 后悔沒用,他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大惡人,把人逼到跳車。談夢西的頑固抵抗,對他造成短暫的毀滅性的精神創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