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敘的胳膊僵住，慢慢放開談夢西。

    那些絕望恐怖悔恨終生的念頭轉瞬即逝，他的腦子是清醒了，身體上還習慣性戀戀不舍，或者叫剛才一籮筐的恐怖設想嚇到，握住了談夢西的手。

    “我不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就像你說的，我們不是小說電影電視劇?！闭剦粑魉伎计?，“我要是得了癌癥，瞞著你，又鬧著要出來，是不是太戲劇了？”

    “有點?！?/br>
    “然后我騙你說我不愛你了，在路上死掉，最好死你懷里，跟韓劇似的?！?/br>
    游敘的情緒和思路混亂，說不出話。

    談夢西忽然又笑，“早知道，我那時候就鬧了，理直氣壯，還浪漫?！?/br>
    兩年前得到檢查結果時，醫生建議談夢西去省級醫院，做個胃部超聲。他嚇得發抖。走出診室，他一秒鐘沒有耽誤地打電話給游敘，用臟話做語氣詞，復述了病情。游敘也一秒鐘沒耽誤，當天開車帶他去省級醫院，結果是良性。

    他們似乎沒有時間去鬧，去矯情，在最短的時間得出結果，回到正常工作和生活，吃藥、復查、再沒有復發。

    游敘松開手，“這件事不好笑！”

    “我知道你理解不了，因為我也沒理解?！闭剦粑靼褜Ш降攸c換回竹林溶洞，“我說過，那是很平常的一天?！?/br>
    如果那天，談夢西滿三十，或四十，完美的整數充滿神秘的使命感。青澀變成熟，青年步入中年，多么適合當人生轉折點，任何重大決定都會看起來很可靠。

    三十三，成年人的小生日，很多人甚至不過。哪怕是三十五歲，三十五比三十三顯得合理。

    事實就是事實，他在外面沒有人，沒得癌癥，也沒有發生什么特別的事。

    游敘把油門踩得很重，“那只能證明你的行為比電視劇還離奇，還莫名其妙?！?/br>
    談夢西攥住安全帶，跟他針鋒相對，“不是有句話——生活，比戲劇更戲劇?！?/br>
    跟著導航走了半個小時，竹林溶洞顯示就在面前。

    車窗外什么也沒有，正對面是一大塊田地。下車查看，斜對面多了一條新修的水泥路，通往竹林，但通不了車，水泥還沒干透。

    游敘重新導航幾次，目的地沒變。

    哪里看起來有景點的樣子，他焦躁地撥了下頭發，“怎么回事？”

    “導航經常不準的?！闭剦粑鬟€有閑情說個笑話，“網上不是有人說自己開車開到一片池塘面前，導航很堅定地叫他開過去……”

    游敘冷冷地說：“夠了?！?/br>
    氣氛再一次沉下，好似一根箭繃在弦上，不是小吵幾句能解決的。

    談夢西不說話了，看遠處有人影，獨自走了過去，頭也不回。眼看他走出一百來米，游敘發動汽車，緩緩跟了上去。

    路邊有幾個賣農產品的攤子。

    游敘把車停好，談夢西已經從其中一個攤子回來，手里多了袋小梨子。

    “我問了情況，不好意思空手走?！闭剦粑黛乓频牧嗥疬@袋梨子，在游敘眼前晃，“十塊錢一袋，真便宜，物價好像回到小時候?！?/br>
    原來竹林溶洞趁著淡季維修，改了路線。新的大門離老大門兩公里遠，這邊完全走反了。即使走對了，也沒開門。

    “怪不得……一路上沒人?！庇螖⒅膘K話，“他媽的，民宿老板明知道沒人來，還要我們住一晚上！”

    “萬一人家不知道呢？”

    “賣梨子的都知道，開民宿的會不知道？”

    談夢西自覺說不過了，找塊干凈的石頭坐下，拿出隨身洗手液擦洗梨子。

    游敘氣喘吁吁，耳邊是談夢西咔嚓咬梨rou的聲音。

    他的手機又響，是一些短信，有人在問診所怎么沒開門，快來開門做生意。他煩躁地熄滅屏幕，不想回，又點開屏幕，手指飛速打字，告訴對方自己在出差，沒那么快回去。

    手機又彈出一條消息：我們去別家咯！

    游敘呆呆地看著這條消息，這不是第一條，也不會是最后一條。

    他收起手機，“走吧，別浪費時間?！?/br>
    “不急?！闭剦粑髡f。

    “還沒有到目的地?！?/br>
    “人反正會死，還費這么大勁活著做什么，干脆直接去死好了?！?/br>
    “不可理喻?！?/br>
    “每過一天，你就在心里算這天損失了多少錢?！闭剦粑鞯恼Z氣輕描淡寫，“你已經上路了，不適應很正常?！?/br>
    游敘的心思叫他一眼看穿，直接惱羞成怒。他的額角直跳，像頭狂躁的野獸，起身在原地轉了轉，只差撓談夢西幾爪子。

    “這里風景不錯?！闭剦粑鬟f給他一個梨，先服軟了，“給你吃，有點酸?！?/br>
    游敘回過身，垂眼看著談夢西。

    金黃稻田，藍天，一站一坐的兩個人，酸澀清甜的小梨子懸在他們中間。游敘要是接了，這場面似乎有點浪漫。

    游敘沒接，目光再挪到他們的車上，銀灰色漆面布滿斑駁的灰塵，臟得像要掉價。

    再看四周風景——塵土飛揚的路面，一地牛屎，蒼蠅亂飛的農產品攤位，毫無特色的稻田和遠處的農家房屋。

    深深的疲憊感、叫人愚弄后的怒氣，鋪天蓋地涌上來，隨了他們頭頂靛青發暗的天色。

    他一把拍飛了這個梨。

    談夢西愣了好幾秒，自己服軟后的回饋過于神經質，再服軟，不是他的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