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
齊沐白面色慘白,死死盯著她,一字一字說道:“你經歷了這種事,是我的過錯?!?/br> 他將那件事緩緩地訴說,雖表情痛苦,到底沒有修飾他的錯誤。 說到因為一時任性,導致她的穿越之時,清漪打斷了他。 “齊沐白,你不是滿口的命運天定不能插手嗎?” 他很嚴肅地說過,凡人命運天定,仙門不得干涉。偏偏他自己違背了規矩,這是何等的諷刺。 那一天,她走著走著就失去了意識。醒來時,發覺自己躺在床上,室內的布置全然陌生,身體也變成了兒時的狀態。一群身著古裝的仆婦將她圍了個嚴嚴實實。 過了很久,她才勉強接受這慘淡的現實。 那件事,是齊沐白身為仙門少主唯一的污點。向清漪和盤托出,幾乎耗費了他全部的力氣。 他低著頭,身體微微前傾,像在請罪一般。只是總忍不住偷偷地瞄她,被發現后迅速收回了目光,眼眶卻漸漸紅了。 簡直像只紅眼睛兔子。清漪惱火極了,始作俑者瞞她這么深,把她害得這么慘,到底在委屈個什么? 于是她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二人目光交鋒,齊沐白率先敗下陣來。 “清漪,是我對不起你。我從前年少氣盛,目空一切,滿心只想著證明自己。我私自做下了錯事,師尊趕到時已經遲了。因這件錯事,我被關了禁閉,十年都沒有出過仙門。你……你罵我打我都可以?!彼脑捳Z聽起來很誠摯。 清漪怒意未減。她不是遲鈍的傻子,與齊沐白相識以來,隱隱約約猜到些端倪。 家中老人說,救她的是位中年道長,帶著個小少年,她猜測根源在老道士身上。 她以為齊沐白有不能說出口的苦衷,根本沒有懷疑過他。哪知老道士是煙霧彈,眼前這個貌似光風霽月的國師才是罪魁! 清漪的面色陰晴不定。齊沐白怯怯地道:“我從前有一點說錯了。師尊說,待到此間天命盡了,你就能回家了。我會負責到底的?!?/br> 聽得此言,清漪心中升起一線希望,同時還有些悵然。面上卻不顯露,繃著臉問道:“這次還會算錯嗎?” 別是空歡喜一場。 他連忙保證道:“不會再錯了。我學藝不精,可師尊已臻登仙之道,他能勘破此間天機?!?/br> 清漪半信半疑,審視著他,想判斷這番話有幾分真。 “我還要在此間活多久?” 他猶猶豫豫地說:“你一如往常過日子就行。天機不可泄露。等到了時候,自然而然的,你就告別此方世界,回到家了?!?/br> 又是一個齊沐白式的回答,雖透露些許信息,卻并不明確。 見清漪不發一言,齊沐白上前兩步,想握住她的手,卻被躲開了。 他很受打擊似的,態度依然誠懇。 “我知道錯了,你有別的條件也可以開。只要……我能辦到?!?/br> 齊沐白心中全然沒底,他愈發后悔,甚至懷疑自己不配為人。不但害她至此,還貪圖她這個人,提出那般無理的要求。 清漪思忖片刻,平復了些心緒,緩緩開口:“你有求于我,又要彌補我,算起來有兩件事。不如來做一筆交易?!?/br> “交易?”他茫然。 她的目光先猶疑,而后堅定。 “如果我哥哥有難,請你幫他解圍。日后假如容辭強迫我,你要帶我離開他。答應這兩件事,我就讓你如愿?!?/br> 既然她能回家,就將此間的經歷當做一場夢,答應他也無妨。在此間,她處處受限,不能出去上學,也不能工作。 她有自知之明,沒有改變世道的本事,又寄人籬下,還是不要引人注目較好。本欲循規蹈矩,謹慎度日,卻因容貌惹禍,備受煎熬。 齊沐白不也正是看中她的容貌。 如果能夠讓她活著回家,給他一次也無妨。 等她回到家,就不再有什么坑爹的修仙人,沒有容辭,更沒有討厭的封建社會。 想到開心的事情,她的五官漸漸舒展開,云銷雨霽一般,容貌如琉璃般通透秀美。齊沐白情不自禁凝視著,險些看呆了。 又被瞪了一眼,他方才小心翼翼地說:“我答應。你哥哥吉人天相,不會有難的。萬一有什么……我會插手。日后我會保護你,不受容辭的糾纏?!?/br> 清漪點點頭,勉強相信了他。 到了這個地步,清漪尚且有求于齊沐白,于情于理都不該在他身上發泄怒火。齊沐白心中愧疚難當,也不知說些什么。二人之間的氣氛尷尬不已。 靜默良久,清漪打破了這難捱的沉寂。 “事情說定,我已無責怪你的理由。只是,多少給我一個期限吧?!?/br> “那就一個月,無論如何,一個月后,我帶你去找那位高人?!?/br> 清漪頷首,“你要說話算話。若無他事,我先回去了?!?/br> 她轉身的動作有些快,齊沐白想要挽留,卻只虛虛握住一縷烏發。墨色的頭發劃過他的掌心,他的指尖,酥癢到了心里。 一枚珠釵隨著步伐緩緩顫動,襯著鴉羽一般的頭發,既俏皮又動人。 她比去年長高了一點,還是那么的纖細窈窕,通身的氣韻與以往仿佛不同了。 從前的她整日不見外人,行事多有顧慮,雖然貌美過人,卻隱隱透著一股厭世的氣息。 如今的她,心中有了希冀,眉眼鮮活起來,纖細的身軀散發出蓬勃的生命力。 她應該很想回家吧,齊沐白暗忖。那時,她在書庫里側敲擊地問詢小弟子,齊沐白就躲在一旁窺視,本不欲現身。 后來,他突兀地出現,迅速遣走了懵懂的小弟子。興許是因擔心小少年不懂事,泄露不該說的東西,又或許是因為,單純不喜歡她與旁人走太近。 彼時他甚至不知,那般情緒因何而來。 他們有一段前緣,令他修為停滯,也令她痛苦多年。齊沐白滿心愧疚,想要彌補,自己卻越陷越深。 倘若他不再修仙,就能夠光明正大對她表白,而不是對她展露卑劣的心思。 可他不能夠放棄修仙。于是清漪成了他的劫難,他的妄念,最后或許只余一場虛妄的夢境。 他的心仿佛撕裂一般地疼,卻說不出口。 回到家中,清漪的第一件事是沐浴。她愜意地靠著浴桶,回想著齊沐白的話。 能回家是好事,只是,這里該怎么辦呢?她還有親人,還有……容辭。 她不喜歡那個強勢的男人,可畢竟相依為命多年,總是習慣性地牽掛他。 經歷了幾番思索,她決定將這些事情都拋在腦后。 她只是被命運裹挾著的人。連齊沐白都算不清所謂的命數,她又何必庸人自擾? 等到水漸漸涼了,她從浴桶中起身,用干燥的巾子擦拭過白皙的身體,一旁等候的婢女為她絞干頭發,雖然看慣了自家小姐,目中仍流露出驚艷之色。 清漪緩緩套上了衣裙,隨后走去東邊的暖閣。 銅鍋和碳爐已經擺好,牛羊rou切成薄薄的片,堆迭在青花的瓷盤里,一卷一卷擺放得整整齊齊。 陶嬤嬤在等著她。嬤嬤年紀大了,覺少,深夜了都沒有困意,要親自侍奉自家小姐吃夜宵。 清漪骨子里是個現代人,不愿為難仆婢,更不愿讓個老人為她忙前忙后,就請嬤嬤坐下,一同吃些。陶嬤嬤卻道:“規矩不可廢?!?/br> 嬤嬤站在一旁,滿頭的銀絲整整齊齊梳著,目光慈愛。在清漪的心中,陶嬤嬤儼然是半個長輩,嬤嬤也將她視為半個孫女了。 見她吃得歡快,陶嬤嬤心中歡喜。不知為何想起了舊事,提及那天來這里尋人卻撲了個空的齊沐白。 “那位公子有些面善。若老奴不曾記錯,他師父是位本領通天的高人,對小姐有救命之恩。 ” 她的筷子停了一瞬,旋即夾了一片牛rou丟進滾沸的雞湯里。 “嬤嬤,我已知道了?!?/br> 陶嬤嬤怔了片刻,欣慰地笑了:“小姐果然聰慧。不知那位公子家在何方?家中可有兄弟姐妹?父母做何種營生?”她不知齊沐白與清漪的瓜葛,口吻殷切極了。 清漪知道嬤嬤所想,內心沉甸甸的。這位老人最擔心的,莫過于她的婚事。 于是她故作輕松:“嬤嬤,算了吧,他是國師,又不能給我當上門女婿。再說了,我又不是嫁不出去?!?/br> 齊沐白此人,如同天邊的云,意外飄到了她的一方天地,與她糾纏在一處。 只是,這糾纏也易解,齊沐白有他的仙途,清漪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等她回到家,這里的一切都將煙消云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