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不過雖然那也是事實,但只要你在席府待上一日,只要你還姓席,我就是你的父親,雖然我自認不是一個好父親,”席勤說道。 “他們為什么要把我丟給爹爹呢?”席瑜的心瞬間就安定下來了,開口問道。 就因為席勤的那一句話,一直到現在席瑜都沒有因為此事再發慌過,因為他知道不管他做了什么身后都有父親在支持他,一個雖然嘴上說不是因為他但確實是因為他而到現在都沒有娶妻的舅舅。 但越是這樣,席瑜心里就越是不開心,也不甘心,生而不養,那為什么要把他生在這個世上呢,還要把他扔給祖舅舅做累贅。 其實一直到現在,席瑜還是不知道其中的彎彎道道,因為父親從來沒有就這個原因說過什么,當時給他的回答也是,“這個原因我不能告訴你,他們一個是人上人,一個我阿姐對我有養育之恩,所以雖然你給我做了六年的兒子,我也不能在你面前說這其中的是非,這些原因只能你自己去找?!?/br> 到現在席瑜已經找了好多年,但是當年的事情太難查,現在就連知道席貴妃曾經生過孩子的人他都沒有找著。 當今圣上子嗣不豐,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那到底是什么原因讓他舍棄自己這個兒子的,難道自己從出生開始就被認為愚鈍不堪,根本沒有資格留在那里?席瑜實在想不通。 當然,這所有的一切還是因為他手中可用的資本太少了,因為要對抗的是皇家,所以他必須得有足夠的資本,參加科舉就算是順利進入翰林院,升階也是緩慢,他根本等不起那樣的進度。而且那樣的話也就意味著就算有朝一日‘他’承認了他這個兒子,他也沒有能力與其他兄弟對抗,恐怕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 這些席瑜心里清楚,但是一直到現在,他還是猶豫要不要走這條路,主要是其實他內心的野心并不大,他就想著有一日走到生父面前親自問一問他當初為什么要拋棄自己。 他已經等了十多年,現在他不想再繼續耗下去,一個十年、兩個十年,他有大把的時間,那兩位可沒有,所以他需要一個能最快建功立業的途徑,這樣的情況下參軍就是第一首選,而且現在正值西蒙國入侵,于他來講簡直就是天時地利人和。 這樣想著,席瑜睜開了眼,縱使前路荊棘,也要深淺一試,不然他一定會后悔。 或許現在的席瑜還不夠理性,為了爭一口氣就能豁出自己的性命,但是也足以看出當初那件事情對他的沖擊之大,人總是要成長的,現在只是他的必經之路。 不過,席瑜有這樣的決定也不能說是一時沖動。 因為他身份的原因,席勤從一開始就知道他以后有可能會陷入危險之中,所以自小席勤培養他都是做兩手準備,怕他不懂圣賢之書以后丟丑,所以就請了最有名的大儒孟先生為他講課;怕他不懂武以后遇到危險不能自保,別人又救之不及,所以請了十多名武師傅教他習武,還曾經請大夫教他包扎傷口。 席勤第一次養孩子,養席瑜的時候,席勤自己都還沒有長大,自然想到什么有用他就想自家兒子學什么,所以小時候席瑜的學的雜的很,所幸最后只留下了最需要的。 總之,雖然沒有經歷過戰役,但是就席瑜來說,他并不是沒有能力去做這些事情,他需要的是培養戰爭實感和增加實戰的經驗。 這廂席瑜想的火熱,那邊沐彥卿已經到了前院的書房,在柳樹胡同那邊的時候,前院和后院根本就沒有具體分開的界限,主要是柳樹胡同那邊的宅子著實不大,但是榆錢胡同這邊兒就不一樣了,從沐彥卿的院子到前院兒要走很長一段路。 “父親,”沐彥卿站在書房外,喚道。 “進來,”沐世規沒有抬頭,笑著應道,”剛剛他們來傳太子口諭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接到消息一定會過來,放心吧,沒事兒?!?/br> “那也應該提前做準備,現在的西蒙,那一名叫耶律康達的將軍在不容小覷,爹爹也要放在心上才是,”沐彥卿說道,雖然說是去談判,身邊有侍衛和兵將跟著,但是也不能掉以輕心。 “這次去出使西蒙國和陳太尉一同出發,路上指定不會發生什么,到了邊防之后我會多加注意,”沐世規說道。 “我讓木順跟著,”沐彥卿說道,語氣罕見的有些固執。 沐世規本來想拒絕,看到兒子的表情之后到底沒有說什么,“依你,”想了想又說道:“去西蒙一來一回就要花費月余的時間,在你秋闈之前,爹還不一定能趕回來,記得給爹寫信?!?/br> “是,兒銘記于心,”沐彥卿回道。 “唉,我兒子已經長大了。你小的時候我出去還會想著家里要怎么辦,但是現在我已經完全不擔心了,照顧好你娘和祖母還有這個家,”沐世規說道。 沐彥卿笑了笑。 等沐彥卿回到自己的院子,就被告知席瑜已經回府了。 沐彥卿點點頭,進了房間就看在桌子上擺著一張紙。 沐彥卿把紙拿起來,只見上面寫著——心意已決,商量對策,勿念。 看著信上的內容,沐彥卿站在窗子口往黑暗處看去,良久沒有講話。 第61章 彥卿的謀略 “青睢, ”沐彥卿在窗子旁站了好久, 出聲時嗓子已經有些沙啞。 “主子, ”青睢應聲。 “本來我想只讓木順跟著父親前去西蒙邊防的, 父親是去和談, 理論上不會有什么危險, 有個人在旁邊照應著我就能放心。但是現在阿瑜也要去,他十之**是要上戰場的,你讓青佲也準備準備跟著過去,”沐彥卿捏了捏鼻翼, 吩咐道。 沐彥卿的話讓青睢有些詫異,席少爺有孟先生這樣一個老師,而且本身學問做得也好,現在距離秋闈只有兩個月, 他去西蒙邊防干什么, 不過再聽主子的最后一句話。 “主子,屬下有句話……”青睢有些遲疑。 “說,”沐彥卿輕輕擺了擺手。 “席家雖然并不是什么大家族, 但是席少爺的父親大理寺卿席勤可是有些手段的,而且席少爺身邊的暗衛個個身手不凡, 比起我和青佲也是不相上下, 屬下知道您是好心, 但是會不會讓席府那邊的人誤會?”畢竟派一個人過去,要是敵人就是在對方身邊安一個眼線,而且, 主子是不是也太看重席少爺了,要知道他們‘青’字輩兒的侍衛,一般都是跟在自家主子身邊的,現在主子竟然要青佲過去席少爺那邊。 沐彥卿一聽就知道青睢會錯意了,“不是讓青佲去阿瑜身邊守著,只是這次去西蒙邊防的是父親和阿瑜,所以讓青佲先過去多打探一些那邊的消息,我沒記錯的話他現在應該就在那個方位?!?/br> 其實,根本不用別人提醒,就是也并不想自己的手下和阿瑜那邊兒牽扯太深,這樣的情況下,他怎么可能把自己這邊兒的人派到阿瑜那邊兒去,就算是以幫忙為名,相信阿瑜也是不會高興的,而且自己不會舒心,雙向無利的事情,沐彥卿從來不去做。 青睢這才知道自己會錯意了,“是,屬下這就去給青佲去信兒,”說著這就是要退下去。 “青睢,”沐彥卿又喚了一聲。 “主子還有什么吩咐?” “雖然我與阿瑜親近,但我這里還是清醒的,不會做一些無謂的事情,”沐彥卿敲了敲自己的腦袋,他知道手下的這幾個人都擔心他因為與阿瑜感情好就把自己的己底牌全部都抖出來,官場上最是講究兵不厭詐,這樣的情況下,萬一自己以后與席瑜對立,自己肯定會處于下風。 青睢他們的擔心沐彥卿完全能夠理解,但是他們小看他了,就算他很看重與阿瑜的感情,也不會那樣做,一來朋友之間都是有底線的,雙方的情誼中間有一條線絕對不能越過去,越過線就是逾矩,恐怕連朋友都沒得做;二來,他知道席瑜的真實身份,要是萬一有一日他們得以以君臣之禮相待,到那時候他可真的就是透明的了,那樣太危險,他不會讓自己落到那個田地。 所以,沐彥卿遠沒有屬下們想象的那樣情感用事,席瑜其實也是,他們都是頂清醒的人。 “是,屬下知道了,”青睢應了一聲,其實說實話,也怨不得他們這樣想,主子這么些年以來交好的沒有幾個,除了郭表少爺就是席少爺了,而且每日都與席少爺相處,感情可以說是與親兄弟無異,不,比一般的親兄弟還要更好一些。 “嗯,下去,不,你先去看看阿瑜現在去沒去孟府,要是去了,給我個信兒,”他好及時去收尸,這早不提晚不提的,偏偏在先生較為重視的科舉即將來臨的時候替,這不是明擺著找他老人家不開心嗎,少不了一頓教訓。 “是,”青睢應了一聲退了出去。 正如沐彥卿所想,席瑜此時正在孟府,他到底是年輕,心性還未定,他怕自己想一出是一出,再仔細琢磨琢磨剛剛提起的勇氣就都沒了,所以靠著一口氣直接沖到了孟先生的臥房,說了此事,絕對不給自己反悔的機會。 孟伯泀本來已經和衣要睡了,正困倦的很,但是小徒弟的一句話直接把他驚醒了,伸手掏了掏耳朵,孟伯泀悠悠問道:“你剛剛說什么?我沒有聽清,你仔細的再給為師重復一遍,”孟先生的語氣不卑不吭,平鋪直敘,但是卻成功的讓席瑜哆嗦了一下。 “學生,學生想參軍去西蒙邊防為國效力,”席瑜戰戰兢兢的重復了一遍自己剛剛說的話。 孟先生愣了愣神,突然大喊一聲:“青山?!?/br> “先生,”守在門外的青山趕緊進屋。 “這是誰?怎么誰都放進來?把人給我丟出去,”孟伯泀指著席瑜吩咐道。 “先生這是席少爺呀,”青山試探著回道,詢問的眼神看向席瑜,老爺子這是怎么了?怎么發這么大火? 不過席瑜一直沒有回視,只是梗著脖子聽訓。 “這怎么能是席家那小子呢?給我說這些渾話,他可不是我學生,給我扔出去?!泵舷壬患俎o色。 “先生,辜負先生的期望是學生不孝,您別生氣,我這就出門,”席瑜出了門直接跪在了門口,背挺的筆直,面無表情。 “先生,”青山不知道師徒兩個這是怎么了,雖然表面上不說,但是先生平常時候最是看重這兩個小徒弟,雖然先生很少表達出來,但是他們又不是瞎子自然能看得出來,今日竟然連學生不認了,席少爺這是犯了多大的錯啊。 “他跪就讓他跪著,你也出去,我想靜一靜,”孟伯泀說著又喘了幾口粗氣。 “屬下這就出去,先生可不要太過焦急,您喝口茶,”青山清楚先生的身子狀況,自然知道這是氣狠了,連說話都語無倫次,他現在也不敢再惹惱先生,只能先退了出去。 “席少爺,您……”青山想問問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去對門兒把彥卿找過來吧,這個點兒他應該還沒有睡下,先生最是聽他的話,先哄著讓他把藥喝了,”席瑜說道,他完全沒有要起的意思。 在這件事情上,他愧對的人不多,不愧對自己,因為沒有資格;不愧對彥卿,雖然少了一個一同讀書的師哥,但是也少了一個競爭對手,頂多就是不舍;但是他愧對先生,尤其近段時間,先生表現的很看重他們的功課,試想一下,十年的心血澆灌出來的花朵,一朝被摧毀,有哪個能不心痛?席瑜都懂,所以不反抗;他還愧對父親,不過那個回家之后再說。 沐彥卿來的很快,他從青睢那邊知道消息就趕緊過來了,就這兩步路又是緊趕慢趕的自然很快就到了,青山接到門口的時候他已經行至孟府。 沐彥卿先看了看門口跪著的席瑜,確認人沒有受傷之后,才身后推門進了先生的臥房。 孟先生正坐在太師椅上搖著把扇子,看起來快活的很,看到有人推門而進,扇子‘啪’一聲放在了旁邊的案幾上。 “基本的禮儀都不顧啦,我平常怎么教你的,進長輩的臥房竟然都不知道敲門,”孟先生教訓道,不過抬眼看到近來的是沐彥卿之后,態度到底軟和了幾分。 沐彥卿把身后的門關上,“先生說的是,是我莽撞了?!?/br> 話是這么說,沐彥卿心里可不是這么想的,他只是想看先生他老人家到底是真的生氣還是假的發火,不突然怎么知道先生他的心情還不錯。沐彥卿其實隱隱有一個感覺,不過他沒想挑明。 “哼,”孟先生冷哼了一聲,他收在膝下的這些個徒弟各個都聰明的很,這個尤其聰明,活像一個小狐貍,平??粗豢月?,其實最是會坑人,他可不能被這個小子繞進去。 “說吧,來找我什么事兒?”孟伯泀開口問道。 “先生就應了阿瑜吧,”沐彥卿直入正題,“他的性子您還不了解,不撞南墻不回頭,下定了決心就一定會做下去,現在說什么都沒有用?!?/br> “那小兔崽子要干嘛?我什么都不知道,”孟先生梗著脖子回道。 “先生,”沐彥卿喚了一聲,在孟伯泀抬起頭來之后才接著說道:“本來嘛,外界都在說先生您一個秋闈就派出兩個關門弟子去參加是想靠人數多取勝,還說您這是給自己上了一個雙重保險,只要有一個弟子能考好您就能名利雙收,這話說的我聽著都難受的很,您老人家能忍?” 孟先生皺了皺眉,眼神直直的看沐彥卿,黑漆漆的,有些嚇人,“還說什么了?” “說我們兩個加在一塊都比不過王侍郎唄,您不知道前幾日我姑父還拿這個事情刺激我來著,雖然我們兩家關系不怎么樣,到底是親戚吧,他還能在席上這樣說我,外面都不知道已經傳成什么樣子了,想想我就難受,”沐彥卿似真似假的說道,聽阿爹說,他們家先生和沈先生可是師兄弟,這既然是師兄弟雖然關系著實不好,畢竟這十年他都沒見那邊有人過來拜訪過,但是這競爭肯定是有吧,他就不信這樣說先生能不在乎。 “放屁,”孟伯泀大喝一聲,他罕見的說這么不文雅的話。 “反正這話我是不能忍的,先生放心,阿瑜走了之后,我會連著他的那份兒一起努力,爭取撈個解元郎回來,您看怎么樣?”沐彥卿看火候差不多了,趕緊表態。 “什么怎么樣?你還有臉面問我怎么樣,照你現在的水平自然要撈個解元回來,還爭取,要是失敗了我都不認你這個弟子,”孟先生還是覺得不爽。 “嗯,兩月之后您就是解元郎的先生了,”沐彥卿笑著回道。 “你個臭小子,”孟伯泀回過神來,他又被這個小子繞進去了,不過就這樣吧,“過來陪我下盤棋?!?/br> “好嘞,”沐彥卿應了一聲。 房間并不隔音,里面的對話跪在門口的席瑜聽的一清二楚,他想笑,在他的記憶中,沐彥卿很少這樣說話,尤其是和長輩,平常大多數時候都是他和先生玩鬧,彥卿只在一旁笑著看,沒想到這次為了他,彥卿竟然在先生面前做了承諾,還是以這樣的方式。 可想而知,今后的兩個月,彥卿又會把自己繃得緊緊的,然后終日窩在書房之中,他那個人就是那樣,一旦立下某個目標就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向那個目標前進,絲毫都不會懈怠。想到這里,席瑜又有些窩心,眼眶有些澀,他輕輕閉上了眼。 沐彥卿陪著孟先生下棋已經陪了十余年,這十年間,沐彥卿的棋藝提升了很多,現在已經很高超了,和孟先生比也是不相上下,兩人對弈輸贏五五分,這樣一來一盤棋的時間自然就被拉長了,高手過招,每一步棋都是殺機,自然不敢有絲毫的馬虎。 這一次他們一盤棋下完用了一個多時辰,棋盤上黑白子龍虎相斗,雙方癡纏都是迎難而上,最后沐彥卿的白子更勝一籌。 “外面那個,進來吧,”孟先生把棋子扔在棋盤上,喚了一聲。 席瑜推門而進。 沐彥卿把黑白子分開裝盒,然后功成身退,不過他沒有直接離開,而是在孟府的大門口處的柱子旁等著人。 不到一刻鐘,席瑜就出來了,出來的時候眼眶有些紅。 “今日這事兒謝了,”席瑜笑著說道。 沐彥卿搖了搖頭,“席大人還不知道這件事情吧?還是盡快和他說一聲?!?/br> 席瑜點了點頭,說句實話,他其實不知道該怎么和父親說,他知道父親一定不會阻攔他,甚至可以說在過去的十六年間做任何事情父親都不曾阻攔他??傊?,做的對沒有獎勵,做錯了就要懲罰,但是在定論出來之前,父親絕對不會扼殺。關于他的追求,父親更是從來都不指手畫腳,只是席瑜自己心里不得勁兒,辛辛苦苦養大的孩子,現在卻要為了一些其他的目的上戰場,想想他就替父親感到不值。 “現在回席府?”沐彥卿問道,現在已經是三更天了,再過不久才會開宵禁。 “先去你那換件衣裳,我想先平靜平靜,之前來找先生說事兒已經耗費了我全部的力氣,”席瑜笑著調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