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可二娘子一心想著告狀,哪里就看得見三太太在打機鋒?三太太急得眉毛都鼓起來了,一對示意的眼睛,幾乎眨眼眨得要瞎了。 月奴喝一口白瓷杯里舊年的菊花酒,樂呵呵坐在杏樹下。這母女倆,也算是一對喜樂冤家。 第38章 你想嫁給誰 明老安人裝作瞧不見那對母女,扭頭問月奴:“三娘子,你下餉要進宮,東西可置辦齊了?” 明三太太也停止給不長進的女兒使眼色,殷勤問:“有什么只管跟嬸子說,我保證啊,給你置辦的齊齊全全?!?/br> 月奴照例要去宮里探望太皇太后,因著重陽節正日子太皇太后要出息宮里的筵席,因而月奴都提親進宮去見太皇太后去。她笑瞇瞇道:“東西都齊了,到時候春蘭和秋蘭跟著我去。其余的人留著看家?!?/br> 老安人點點頭。 明三太太也覺得與有榮焉:“你若是一個人孤單,下回進宮呀,可以帶著你二jiejie,你二jiejie性子敦厚,至少還能給你做個伴?!?/br> 月奴應了聲。喜得明三太太眉開眼笑。 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餌,飲菊花酒,令人長壽。 宮中早就置辦起來,太皇太后居住的慈寧宮的臺階下分列萬菊,燦然眩眼,且點菊燈,略如元夕。月奴好奇看了一眼菊燈,就有下人過來給她解釋:“三娘子瞧得可是菊燈?有竹篾扎的,有赤金鑄就的,放在菊花里面,等夜晚的時候點起來,正好閃爍浮漂,花在燈里,燈在花下,兩相輝映,格外的有趣?!?/br> 宮里出來的人就是乖巧,只不過簡單一眼,就有這么一長串等著??稍屡€是忍不住打量了這位內侍一眼。 她雖然是太皇太后的曾外孫女,但是宮里什么貴人沒有?要是站在他們的視角,太皇太后老邁,郡主又不得太后和皇后歡心,明月奴又不過是小官之女,等太皇太后去世后她連宮里都進不得。這樣的出身背景,這位內侍還能耐心跟她解釋這么多,可見要么是個做事謹慎的,要么是個宅心仁厚的。 這兩點月奴都很欣賞,她因著問:“這位大人叫什么?” 那內侍眼中閃過一絲意外,但還是老老實實作答:“咱家不過一介閹奴,當不起三娘子這一聲大人,您叫我‘小喜子’就是?!?/br> 月奴點點頭:“喜中使,你在慈寧宮多久了?” 小喜子想了想才說:“有好多年了,五歲咱家就進宮了?!?/br> 月奴就與他閑聊,問些他在宮里的瑣事,等到太皇太后那里時,她已經將小喜子的大致情況摸得一清二楚了。 太皇太后見月奴與小喜子詳談甚歡,知道她心里不拘束,就問:“三娘子,你在說些什么?” 月奴笑瞇瞇說:“沒想到喜公公在您這里待了有二十年?!庇挚洫?,“您□□出來的人可真是不錯,適才喜公公說起那些外頭擺設都頭頭是道?!?/br> 喜公公有些意外,沒想到三娘子會在主子跟前說他好話,他自然口稱不敢,可太皇太后大悅,賞了他一份重陽糕。 宮里頭吃食沒什么稀罕的,難得的是這份尊榮,因此喜公公高高興興領了賞。 月奴見太皇太后神情放松,就湊到她跟前幫她布置些節日裝備。沒多久母親懷寧郡主也進了宮,郡主見她發髻邊簪一朵大菊花,先樂呵起來:“小小個人兒,倒自己先過上節了?!?/br> 太皇太后聽了自己心上先不好了:“好好一個小娘子,倒要自己張羅這些事體,娘不在身邊,爹又靠不上,可不得自己先張羅!” 見太皇太后要落淚,懷寧郡主和明月奴忙上前東一句西一句的岔開話題。月奴故意問;“娘,學堂里的先生說‘世人以辟邪翁、延壽客浮于酒飲之’,這辟邪翁、延壽客是甚?” 懷寧郡主就笑著解釋:“茱萸名辟邪翁,菊花為延壽客,此兩物服之,以消重陽之厄?!?/br> 兩個人插科打諢了好一會,才將太皇太后哄得開心起來。下人又進獻上來重陽節要食用的片糕、菊花酒,太皇太后忙張羅讓月奴吃。 月奴不認生,開心拿起一片重陽片糕,連贊好吃。太皇太后如今年歲高了,就喜歡孩子繞膝,因而笑著說:“‘京里有習俗重九日天欲明時,以片糕搭小兒頭上乳保祝禱云,百事皆高?!鲀簜€天亮時月奴要在頭上搭片糕,寓意步步皆高”(引號內的話是引用哈,不是原創) 沒想到說著說著又傷感了:“可嘆月奴身邊沒個長輩,這事情還要自己做?!?/br> 看她老人家眼淚要落下來,月奴忙打岔:“有好幾位老成的嬤嬤呢,她們幫我做?!?/br> 自打母親和父親和離以后,太皇太后感念月奴一人身在明家,隔三差五就要感傷那么幾回,月奴早已習慣用各種法子幫她老人家開解了,當下就笑著提議:“我在外頭瞧著別人做獅蠻糕怪好吃的,不如我們自己做?” 懷寧郡主自然是拍手稱是,叫御膳房送過來些做糕的工具。太皇太后忙說:“倒不用御膳房,用我慈寧宮小廚房里的廚子就是?!?/br> 懷寧郡主聽了就有幾份傷感,太皇太后如今年歲大了,在宮里的勢力也沒有從前那么大,少不得要讓著太后和皇后,便是這等小事情也自覺的不去御膳房。 她心里感傷,面上卻還要跟女兒一起湊趣。 小廚房里的人不敢怠慢,找來做糕的粉面,又擺上干凈的榆木案板,再取些各色干果。旁邊還畢恭畢敬立兩個御廚做指導。 于是祖孫三個就在御廚的指導下各以粉面蒸糕遺送,上插剪彩小旗,摻饤石榴子、栗子黃、銀杏、松子rou之類的果實。 等重陽糕做成,又拿來專用的模具,用粉作成獅子蠻王之狀,置于適才做好的糕點上,獅蠻糕便成了。 太皇太后可能是這輩子第一次動手做糕點,她老人家玩的興致勃勃,過一會索性散了御廚,要自己動手再做幾個。 等周圍沒有什么人,她便小聲跟懷寧郡主閑聊幾句:“月奴如今十二歲,已到說親的年紀,你可有什么好人選?” 月奴剛洗了兩手沾染的面粉,在旁邊案幾旁津津有味吃著一道名為春蘭秋菊的點心。那小菜用白石榴、梨和橙子所做,石榴籽和梨為白色,便是“春蘭”,橙子為黃色便是“秋菊”,御廚手藝了得,俱雕刻成蘭花和菊花的樣子,栩栩如生,在重陽節吃來頗有意趣。更難得是撒上梅鹵和紫蘇籽,吃起來更是酸甜開胃。 她聽到太皇太后這句話,一下子就被橘子汁水噎到了“咳咳咳!” 因著丫鬟們都被遣散了不在身邊,郡主忙遞一杯水給女兒:“慌甚?” 慌甚? 娘啊,你說我慌甚?月奴活了兩輩子,也算是經歷過見識過的,可她從不知道有誰家做長輩的,會大大咧咧當著子女的面這般提婚事的。 月奴好容易順好了氣,才說:“娘啊,這個不應當當著我的面說吧?等你們商議完了告知我一聲就好?!?/br> 懷寧郡主不以為然:“那是尋常人家,咱們什么時候講究哪個?” 月奴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盯著自己的娘親。想等著太皇太后教育兩句娘親。 誰知道太皇太后也跟著點點頭:“外頭那些規矩都是講給民眾聽得,咱們天家自然不講那俗套?!?/br> “咳咳咳!”月奴又嗆著了。 懷寧郡主在旁邊不滿的點撥她:“從前與你講過許多次,我們要做制定規矩的人,萬萬不要做被別人規矩框死的人,你可是又忘了?” 手里卻還幫她拍拍背順氣。 太皇太后白了郡主一眼:“莫嚇著孩子” 她笑起來,上下眼皮稍稍合攏,一臉的慈愛:“月奴啊,你說說,有沒有瞧中的人家?” “咳咳咳!”好容易順過一口氣的月奴又嗆著了。曾外祖母和母親,原來這么豪放的么?想起自己前世還為了杜家的親事糾結努力那么久,月奴忽然覺得有幾份荒謬。 等她回過勁來,這才試探著問母親:“娘?我不但能自己聽自己的親事,還能選想嫁進誰家?” 懷寧郡主不以為然:“那是當然!京中這些貴門,沒有你嫁不進去的!” 月奴下意識的想,如果是上輩子就好了,當時她對杜輕臣一見鐘情,偏偏杜家和杜輕臣本人對自己百般嫌棄,自己費了好大的氣力,又是讀經書,又是練古箏,還有跟著宮里的嬤嬤學禮儀,才堪堪兒進了杜家的門。 上輩子要有母親的囂張,杜家算個什么呀? 可是月奴這輩子,壓根兒不想嫁人。她重回一世最大的希望便是能夠救回母親的性命,再就是揭發石姨娘的陰謀,讓她活得無法像上輩子那么舒坦。 如今母親活得好好的,還與一心想害死她的明殊成功和離,太皇太后也多活了好多年,而石姨娘則早早就親手害死了自己的孩兒,而且還將明月姝變成了身份不明的jian生子,比起上輩子的飛揚跋扈,她這輩子只不過是在明家大宅里茍延殘喘的一位妾室罷了 月奴心滿意足,哪里就想嫁人? 上輩子還不夠慘么?所謂拜過天地的夫君不過是披著羊皮的惡狼,在外面與人偷歡,還親手將自己放逐到了末路,最后更是親手害死了自己。 而杜家的婆母,也總是刁難兒媳,處處與她作對,每日里不是對著明月奴哭窮就是威逼著月奴將嫁妝交出來給她保管。等到嫁妝都被榨干的那一天,杜家老夫人也壓根不再理月奴,更是在月奴派人向她求助時皮笑rou不笑的說“我一個做婆母的,怎好伸手管兒子房里的事?” 妯娌就更無語了,恨人有笑人無,不是嫉妒月奴有豐厚的嫁妝,就是笑話月奴喪母不懂禮儀。 月奴在那一場失敗的婚姻里,既沒有得到過親厚的家人,也沒有得到過體貼的夫君,更沒有相濡以沫的感情,她有的,只是無窮無盡的淚水、傷心、委屈和最后葬身火海時滔天的怒火和不甘。 月奴不自覺的攥住了拳頭,一臉烏云。她抬起頭對太皇太后和母親說:“我……孩兒有句僭越的話,若說出口,還請長輩不要責罰?!?/br> 懷寧郡主見女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臉的汗,眸子中流露出傷心和仇恨,看神情壓根兒不像一個孩童。她心里擔心女兒,忙說:“月奴,你有什么便說什么。太皇太后老人家和娘都不會怪你的?!?/br> 月奴心潮澎湃,手不自覺的抖動起來,懷寧郡主嚇得一把攥住她的手:“有什么事你可千萬不要自己一個人扛著?可不能嚇著娘??!” 她想到什么,試探著問:“莫不是你心里有人了?” 太皇太后在旁邊幫腔;“若你心上有人,我和你娘自當成全你,莫不要怕說出來被責罰?!?/br> 懷寧郡主見女兒還是說不出話來,想到一個大膽的推測,小心翼翼問:“莫非……你喜歡的是方外之人?” 月奴哭笑不得。她剛想反駁,懷寧郡主先嘆口氣:“也不是不行,從前就有個例子……” 第39章 我心悅太子已久 只不過她還沒說完,就收到太皇太后一記眼神警告。懷寧郡主悻悻的摸摸鼻子,嘴里嘟噥著;“我不是了還不成么!” 月奴的心緒也平復的差不多了,她這時候才說;“太皇太后,娘,月奴不想嫁,月奴只想陪伴太皇太后和娘親?!?/br> 聽見不是喜歡和尚,懷寧郡主松了口氣,可轉眼又直起身子:“什么?不嫁人?” 太皇太后先說:“世上也常有這樣的事,年輕些的小娘子第一次聽見長輩說此事,一時接受不了,便說自己不想嫁人,你可是因著這個?” 懷寧郡主想的要更多,她神色黯然,雙眼的失望:“月奴可是因為瞧見我和你父親結局慘淡,才決定不嫁人的?” 月奴忙搖搖頭,可懷寧郡主想了想,還是一字一句說:“我和你爹是我的錯,我初始識人不清,沒得仔細考量此人,只想不嫁給官家,就急忙抓了個皮相還不錯的人,你莫要因此不想嫁人?!?/br> 太皇太后也一臉自責:“當時我想著天威不可測,哪里有人敢有膽量忤逆郡主的?便也沒有仔細考量那人,只想著你母親高興就好,誰知道后面出了那一系列事,倒讓你母親差點連姓名都丟失掉,說起來這都是我的錯?!?/br> 見兩位長輩爭相認錯,月奴心里不忍,忙出聲:“與娘親無關,是我自己瞧著坊里諸位鄰居和聽學堂里諸位同窗說起,都是女子在娘家過得舒坦,在婆家卻總有諸多委屈,因而才不愿嫁人的?!?/br> 太皇太后自己先垂首:“老身如今年紀大了,總想在走前將你們的事情都安頓的妥妥帖帖的,以后有事也好有個照應?!?/br> 懷寧郡主忙上前去扶著她,嘴上不住的安慰:“外祖母說哪里的話?您老人家還要好好活著,以后好照應月奴的孩兒呢?!毙睦飬s知道太皇太后所言非虛,她老人家今年已經六十有余,已經算是高壽了,若是真去了,只怕太后和劉后一系算起賬來也要不遺余力。 而懷寧郡主只不過是個虛名郡主,背靠的娘家周家如今家主被罷免,勢力七零八落,太皇太后前朝的根基也有些還依附于明殊沒有剝離出來,她老人家如果真去了,懷寧郡主和月奴少不得要被劉后一系磋磨。 “本來我想著有你父親在,可沒想到他也投靠了劉后,太后又是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性子,別的不提,單是劉后尋個借口讓你來宮里請安,就有的是借口刁難你?!碧侍笏紤]重重。 可不是?前世里劉后就是讓自己進宮來請安,再尋各種由頭斥責她貶低她,讓她在眾命婦前頭顏面全無、日夜受那精神磋磨。月奴想到這里也不是那么抵觸太皇太后的想法。 她迅速在腦海里思量一遍,自己沒有郡主的頭銜,若能有個地位高于明殊的夫君也算是好事。 可嫁給誰好呢? 大凡地位比明殊高的男子大都年紀也比明殊高,月奴可不想尋一個鶴發橘皮的郎君……這也是無可奈何,明殊二十出頭就中了狀元郎,已經是本朝罕見,其余的人中了進士后再舉仕,要干出個名堂實屬不易。 對了!為何要局限于尋個科舉入仕的男子呢?加個高門豪族如何? 月奴忽然想起來等劉后掌握權柄,還要大肆清洗一番,京中的豪門高戶大都被沖擊,凋零的不成個樣子,如果現在草草嫁個高門,之后到時候敗落了,還不是要落入劉后的手心。 可有什么人是劉后動不的呢? 外頭鳶鳥從秋空不緊不慢飛過,月奴緊張的咽了咽口水。 平成五年,太子趙祐亡,官家痛不欲生,多日輟朝,謚號悼獻太子,光是太子身邊的奶兄弟張孜就被官家委以重任,在今后蔭補三班奉職、給事春坊司,轉殿直,饒是劉后一黨都無法動搖他的地位。 若要論地位高低,這位太子當然是勝過朝中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