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倘若月奴有個什么好歹,她真的不知道如何支撐下去。 還好還好,人能尋回來。 月奴做出一副悔改的樣子,可是等賓退身邊的人,她就悄悄告訴母親:“我不是去喝香飲子?!?/br> 母親聞言抬起頭看著月奴,月奴拉著娘衣裙上垂下來的飄帶,放在手里左擰右擰:“娘,我去了玉津園?!?/br> 母親訝然。 月奴就將事情始末告訴母親:“我在隴右道時就聽人說玉津園養著百獸哩,今早帶著我的部曲去看看世面,誰料在騶虞館窗外聽到有人說最好將騶虞的糞便涂在您當日所乘的馬匹上,讓馬匹發狂,好將您掀下馬背?!?/br> 郡主吃了一驚:“還有這等事?” 月奴點點頭:“娘,您須得信我?!?,她一對黑曜石般的眼睛一動不動盯著母親,極為認真。 郡主當然就信了女兒,這些天的接觸,讓她覺得女兒不是那等愛湊熱鬧愛見世面的鄉丫頭,她猜女兒并不是去見世面,而多半是擔心自己明日赴宴不利所以才刻意去探查??勺约簠s不問青紅皂白就對女兒動了手。 她心里吃痛,蹲下身,撫摸著女兒泛紅的小小耳朵,愧疚的問:“還疼不疼?” 月奴甜甜一笑:“娘放心,我皮實著哩?!庇瞩谄鹉_將香飲子遞與她:“娘嘗嘗,御街上李婆婆家的,舅母說這家最是味正呢?!?/br> 懷寧郡主接過香飲子,心里一陣陣甜蜜,女兒孝順,似乎能片刻抵消下丈夫帶來的傷痛,她將香飲子倒進摩羯紋金長杯,遞給月奴:“娘總喝哩,倒是你遠在西北,快嘗嘗!” 月奴舉起杯子喝了一口,裝作不經意的說:“娘,劉后是誰?那人說要不聲不響須得讓劉后出盡這口氣,難道你得罪了一個叫劉后的人?”” 得罪了劉后?母親忽得沉默。 見母親并未急著反駁自己,而是靜默的思索,月奴忽然意識到母親肯定知道劉后跟她有隙。 懷寧郡主的確在思索劉后的事情。 當時皇上第三次續弦,宮里宮外都備選了人,有人提出還是懷寧郡主最合適。太皇太后一開始不以為然,可聽多了竟然也動了心。 懷寧郡主有一次偷聽到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跟身邊伺候的老嬤嬤感慨過:“阿憶在我身邊長大,若是能留在這宮里,我還能護她周全,便是手里的這些人和事都可直接交給她,管教她不被人欺負了去?!?,有意將自己的外孫女留在宮里。 她哪里愿意?官家自幼跟她長大,兩人只有兄妹之情,她哪里就想嫁給兄長一般的官家? 何況這兄長也忒花心了些,娶了一位又娶了一位皇后,宮里美人更是不計其數。 懷寧郡主單名一個憶字,這便是追憶母親安樂公主的意思,她從小就失落于自己沒有親生母親,也因此聽了不少父親和母親的恩愛故事。 在她心里,要尋夫君就要尋一個像父親那般對妻子情深義重的男子才行。 所以下次在太皇太后跟她委婉提起皇上立后的事情時,她同情的一笑:“大哥哥是不幸了些,雖然民間都說大哥哥克妻,可說不定是他的那幾位皇后當不起這福氣呢。這新后是得慎重些選?!?/br> 隱晦的提醒太皇太后官家說不定有克妻的命理,太皇太后一愣,瞬間就有些后怕,她年紀輕輕就送走了女兒,可不想再送走外孫女。 可巧皇上也心有所屬,一心想將自己心尖尖上的人捧到后位上,于是與懷寧郡主一拍即合。 先是官家幫她玉成與狀元郎的婚事,用來交換的條件是讓她幫忙說服太皇太后接受那位出身卑賤的劉美人成為皇后。 最終她如愿嫁給了才貌雙全的狀元郎明殊,皇上也如愿立了再醮之身的劉美人成為了大宋的皇后。 原以為兩人就此相安無事,誰知道不知道誰將劉美人在進宮前再嫁的事情散播了出去。 朝中嘩然。 劉后費了好大的氣力來說服官家,雖然官家還是挺住了巨大的壓力,力排眾議沒有廢后??墒莿⒑髤s莫名其妙恨上了懷寧郡主。 不知道是恨她出身貴胄,還是恨她與官家青梅竹馬,抑或懷疑是她泄露的真相。 總之這些年隨之劉后手握權柄,她沒少針對周家,也沒少在命婦朝賀的日子上當眾嘲諷懷寧郡主。 懷寧郡主不但一一容忍了,還因著擔心太皇太后為她傷心,要下人將這些事都瞞得死死的,一絲一毫都不許透露給外祖母。 劉后就越加囂張起來。 沒想到發展到今日居然要治死她。 那要不要將這些私人恩怨都告訴月奴呢?懷寧郡主幾乎是只用了一瞬間就下了決定。 聽著母親講的這些舊日恩怨,月奴目瞪口呆。 她前世只知道劉后心胸狹窄睚眥必報,卻不知道劉后與母親有這么一段過節。 她又想起前世她去世前被劉后傳喚到宮里,當眾訓斥她言行不端。 劉后當時已經扶持起了楊淑妃所生兒子坐上了皇位,她貴為□□太后,月奴卻只是一介國公府的世子夫人,自然只能唯唯諾諾的受著,還要陪上笑臉不要討了貴人的嫌。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做了羊rou意面。 感覺自己快要發展成暗黑料理之王了,但是西北的羊rou一點也不膻,所以可以做。 羊rou切粒,加洋蔥丁 土豆丁 西紅柿丁炒, 加孜然,加迷迭香, 倒在煮好的意面上,再加橄欖油和鹽 一口氣能吃下一大盤。 第12章 黑云壓城城欲摧 月奴想起當日明月姝上門挑釁時的言語:原來月姝背后是有劉后撐腰,當時劉后已經是皇太后了,要拿捏她一個小小的世子夫人,豈不是易如反掌? 此人性格偏激,算計了母親的性命不算,居然還要算計自己的性命??! 月奴忽得生了無限勇氣,難道上輩子母女皆喪身于她手,今生還要重蹈覆轍不成?! 她攥起拳頭,氣鼓鼓道:“娘!我不服!!!” 懷寧郡主欣慰的點點頭:“不愧流著周家的血!是個有血性的。這筆賬我們是得跟她算!” 月奴蹙起眉頭:“那明日……” “我自然是提早就從馬上摔下來?!蹦赣H不假思索。 月奴抿嘴笑,可見英雄所見略同,倒想到一起去了。 母親就耐心教導她:“《孫臏兵法》里有云:昔之善戰者,先為不可勝,一帶敵之可勝??偛缓眠€沒做好準備就貿然跟敵人打起來?!?/br> 月奴抬起頭打量著母親,見她說這話時兩眼閃爍著光芒,貓兒眼一般狡黠又聰慧。 不由得心里感慨母親不愧是在宮里長大,天生帶著一股子霸氣,這樣的母親才是真正的她吧?平日里她在父親跟前扮成溫柔可親的少婦,只怕也累得慌。 想起前世自己為了討世子歡心同樣也拘束起天性,月奴不由得對母親生出幾份惋惜,她又問:“那父親呢?明日去么?” 懷寧郡主搖搖頭:“明日的宴請,只請了宗室并幾位品級高的貴婦,并無男子?!?/br> 月奴暗想,這才好,免得那父親又幫著別人戕害你。 她能對著母親說出劉后謀害的事,卻無法對她啟齒父親也參與其中的事實。一來,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測,并沒有證據,二來,她怕母親受不住打擊。 因而月奴只是裝作不經意說:“怎的那個外頭的meimei都長那么大了父親都不敢引進來,今天就急著引進來呢?” 面對丈夫的背叛,懷寧郡主已經從最初的不敢置信到傷心到今天的疑惑,她點頭思索,可不是?既然已經藏了那么久,又何必在乎這一天兩天? 除非…… 除非明殊篤定自己明日定會殞命! 如果明日自己真的發生不幸,那外室就算過了明路,以后明殊續弦也好、不娶也好,外人都當那外室本就是府里養著的姨娘。 倘若續弦還好,總歸續弦與前頭的兒女沒有大仇,可若是那妾室當家,她在暗處躲了多少年,心里對正室及其子女的恨就越重。 那兒女們怎么辦? 懷寧郡主已經對自己的枕邊人有了第一次失望,卻不知道接二連三總有新的發現。 她身子微微顫抖起來,月奴見狀暗道不好,她第一次想到這一樁可能性的時候也是不敢置信,何況母親向來沉浸在與夫君和美的幻境里,如今看這情形,母親的確是傷心了。 當下月奴就打岔:“母親學過騎馬?能從馬上摔下來而不傷著自己么?” 這一招果然有用,懷寧郡主收起破碎的思緒,先給女兒解惑:“你娘親我好歹是周家兒女,當年你大舅央求太皇太后,非要請人教我騎射,說是周家從隋唐時就是邊關掌兵的尚武世家,兒女焉能不會騎射?” “太皇太后拗不過他,就請了師傅在宮里教我騎射,我馬馬虎虎總算學了個皮毛,說起來不能讓你大舅滿意,但從馬上翻身下來使個障眼法卻盡夠了?!?/br> 月奴笑著湊趣:“怡然也被大舅抓著練習,怡然不樂意,問大舅不讓我練是不是偏向我,大舅就說我不是周家小娘子,自然不用學?!?/br> 怡然是周家大娘子,性子素來跳脫活潑,她能這般和月奴嬉鬧,指責父母偏心,可見哥嫂待月奴也如自家女兒一般不偏不斜。 當初自己執意要嫁給明殊,哥哥就百般勸阻,如今看來哥哥的阻攔果然是對的,懷寧郡主心里惆悵,彎下腰問月奴:“既然舅舅對你好,我們去庫房給舅舅挑一份金絲鑲百寶馬鞭可好?” 與其讓母親沉浸感傷不如找點事轉移視線,月奴欣然拍手,母女倆就去了庫房優哉游哉消磨時間。 月奴在庫房里翻檢的時候,懷寧郡主就招來周嬤嬤,問她:“枕云院里有多少是外頭買來的?” 周嬤嬤聞言一驚。 郡主府里的奴仆分為兩類:一類人是郡主出嫁時的陪房,有的是宮里賞賜下來的,有的是周府她待字閨中時慣使的;第二類人是嫁進府后再買回來的。 第一類人自然是忠心耿耿,可是姑爺左右瞧不過眼,甚至以“想多跟妻子相處些時候”為由,要求換掉一部分宮里出來的人。 懷寧郡主那時候還是初嫁,夫君體貼英俊,小意兒服侍著她,又不是要納妾,只是開口要多裁撤些侍女,她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還是周嬤嬤覺得不對,去回稟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親自將明殊叫了去過問。 明殊就恭恭敬敬回答: 大宋歷朝歷代出嫁公主身邊都有嬤嬤跟著,把持著公主,有時候駙馬要見公主一面,還要賄賂公主身邊的人。 懷寧郡主雖然不是公主,可她成婚用的是公主府,加之太皇太后寵愛她,她比公主差不離。也因此他擔心有宮里出來的人從中作梗,阻礙他們夫妻親密。 他言笑晏晏、溫文爾雅,耐心想太皇太后解釋著,太皇太后就覺得是自己多了心,反倒向他陪了不是。 可太皇太后到底留了個心眼,沒遣散了那些宮中的侍女嬤嬤,反倒都在郡主陪嫁的莊子上待著。 過幾個月郡主有了喜,孕吐得厲害,明殊就生氣于身邊人侍奉的不周到,又說動她遷出了一批。 等生下大郎和月奴以后郡主身子受了虧空,明殊就以“不想讓郡主cao勞那些瑣事”為由,接手了家里的庶務。 管事換成了明殊的人,打理著郡主府上下,自然也就逐漸買進了不少新面孔。 難道郡主懷疑這些人? 周嬤嬤忙答:“三個正在□□的小丫鬟、二等丫鬟身邊的一個使喚丫鬟、庭院里灑掃的一個婆子、跑腿的一個小廝,還有看管花木的兩個花農?!?/br> 沒想到有這么多外人! 居然還有一個混到二等丫鬟身邊的。豪門世家里體面些的女使也有丫鬟伺候,平日里做主子的也許會注意二等丫鬟換了個人,可斷斷不會懷疑伺候二等丫鬟的小丫鬟。 這一切都是官人的安排還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