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要不然三叔家的大娘子也不會比自己年紀大,算起來大娘子都三歲了,娘親才懷上自己呢。 果然被他賭對,母親榜上捉婿選中他,他既有了尚公主的榮耀,又不用像尚公主一般只能得個閑職。太皇太后哪里能不照拂這個外孫女婿呢? 這些年父親官運亨通,一路從秘書省正事升到太常寺奉禮郎,如今已經是個從四品的左諫議大夫。 他對母親也端的是1情深義重,迎娶母親后將家中原有的小妾盡數遣散,成婚后更是對母親言聽計從、一心一意。 讓汴京城中高門大戶的那些娘子們艷羨不已,都道懷寧郡主雖然低嫁,卻夫妻恩愛,堪稱是共挽鹿車、松蘿共倚的好姻緣。 想到這里明月奴一聲冷哼。 哼,這個偽君子! 母親去世后連齊衰2期都沒過,父親便帶了石姨娘和一子一女進了府,說是自己的親生骨rou?。?! 一心疼愛母親的曾外祖母太皇太后已逝,宗正府哪里還會記得為母親主持公道? 唯有大舅舅周英毅接到信氣得派人來汴京辯駁,可他到底不在汴京,一來一去已經過了大半年,石姨娘母子早就登了門站穩了腳跟。 父親又言辭誠懇跟舅舅請罪,哪家男人沒有三妻四妾呢?舅舅伸手不打笑臉人,想到以后外甥、外甥女還要在妹夫手下過活,便生生忍了。 就這樣石姨娘住著母親的宅子、揮霍著母親的陪嫁、拿捏著母親留下的一對兒女,可恨自己幼年識人不明,居然還將蛇蝎當好人! 就這樣思索中,她也未關注什么時候下了船,又換上了馬車。 開元門外,有一列車隊正搖搖晃晃進了城,最中間一輛翠蓋珠纓八寶車,銀鞍白馬,彩轡朱纓。 更有身著鎧甲的部曲在那八寶車前領著那些車轎人馬,浩浩蕩蕩,一片錦繡香煙,遮天壓地而來。卻是鴉雀無聞,只有車輪馬蹄之聲。 外頭的市井之聲漸漸喧嘩起來,月奴才想起如今這是進了城,她忍不住掀開車窗簾一角往外偷看: 自大街至諸小巷,大小鋪席連門俱是,即無空虛之屋,兩街巷門上行百市,買賣熱鬧。 樂棚下探博的3漢子們吆五喝六搖著玲瓏骰子,旁邊唱故衣4的小販身上套著幾件舊衣服,胳膊上還搭著一條灑金紅底百鳥朝鳳褙子,笑容滿面與主顧討價還價; 鷹鶻店里的鷹鶻在鐵籠里不住的撲騰翅膀,修義坊北張古老胭脂鋪門口,幾位熱情的伙計滿臉堆笑招攬著過往的娘子; 御街胡餅店傳來一聲聲緊張的搟劑、翻拍聲,走街串巷的小經紀端著一多格木盤,盤里有炙羊rou、涼燴蛤蜊、燒頭肚,一群小兒垂涎三尺; 金紫醫官藥鋪門口丸藥圖迎風招展,伎樂之聲遙聞之,寺廟的磬鼓一聲聲敲起來。 汴京,百萬人熙熙攘攘的大宋國都,就這樣敞開懷抱,迎接這個隴右道來的小娘子。 月奴雙眼貪婪的盯著路過的市井街巷,她這時候才真切的感受到自己真的重生了一次,再次踏入這萬丈紅塵。 懷寧郡主也不呵斥女兒,反而細心跟她講解沿途的店鋪風景后才說:“你是初來因此娘不攔著你,以后可不許掀簾子,須得正襟危坐?!?/br> 月奴緊緊挨著娘親,乖巧的點點頭。 母親去后,父親雖然不再娶,可對她和哥哥的教養都漫不經心。 哥哥承襲了周家血脈,酷愛舞槍弄棒,鎮日里胡服騎射,練習守御筑墉;而石姨娘所生的明宣裕承襲了父親的愛好,慣常調絲弄竹、染翰cao觚。 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父親更疼愛姨娘所出的明宣裕,對大哥可有可無。便是對自己,也不聞不問。 忽得靈智一動,似乎有什么劃過腦海,月奴細細思忖:也不知道父親跟娘親之死有什么瓜葛? 說到底,母親去世對父親百利而無一害: 一來,他已經得到了母親背后太皇太后和舅舅家在朝堂上的人脈和聲望,并不會因為母親去世而消散。太皇太后年邁,舅舅又遠在隴右道,少不得要倚重于他; 二來,母親豐厚的嫁妝都由他打理。因著自己和哥哥還在世,所以舅舅家不能倉促拿走母親的妝奩,懷寧郡主出嫁時奩產之豐驚動汴京,可自己成年后卻從未見過這些奩產; 三來,如今太后和皇后眼看勢大,母親一去世,父親正好趁機和母親撇清關系。 想到這里,明月奴全身的血都涼了。 父親,真的有這么不堪? 可如今絲毫看不出來任何跡象。 如果明月奴沒記錯,父親如今對娘親情深義重,對哥哥慈愛無比,哪里有半點前世的痕跡呢? 不行,得盡快提醒娘親! 明月奴思忖,而娘親又怎么會相信自己的一面之詞呢? 她靈機一動,努力像個孩童一樣東拉西扯些隴右道見聞:“娘,舅母不讓我跟王家的孩子玩哩?!?/br> 懷寧郡主在她臉上香了一記,也用孩子話跟她搭腔:“我們囡囡這么乖,怎的不讓?” 月奴眨巴著眼睛:“舅母說王刺史靠著夫人做的官,卻偷養了個哥兒在外頭,是禍家的根本,須得遠著些?!?/br> 她可沒撒謊,秦州刺史家確實寵妾滅妻,鬧騰得滿秦州都知道。 懷寧郡主表情稍凝,月奴趕緊壓低了聲音,似乎在交代悄悄話:“我只說與娘知道:王家哥兒打人可痛哩,他在外頭養到八歲才歸的宗,市井里學的臟話一籮筐,舅母讓我遠著點他?!?/br> “養到八歲?” 見母親把自己的話當回事,月奴很受鼓舞:“是呢,王夫人來家里,哭得眼睛跟爛桃一樣,說王刺史瞞得好,一點消息都沒走漏,口有蜜,父有餞,娘,父為什么有蜜餞?” 懷寧郡主失笑:“不是父有餞,是腹內有劍,說的是前朝玄宗天寶年間宰相李林甫的,嘴上抹了蜜一樣說得好聽,肚子里卻藏著一把劍隨時準備刺人?!?/br> 月奴道:“原來是這樣,我還當是爹吃蜜餞哩?!?,她又問:“王刺史家奶娘說我爹也是靠著夫人做的官,那我爹可也在外頭養了個兒子?” 她說得肆無忌憚,懷寧郡主又是一愣。 “甚都不懂的一個小娘子,何來這想頭?莫不是有下人挑唆?” 這個念頭只在懷寧郡主心里盤旋一下,并沒有引起太多波瀾,她心里頭更多想的是女兒那句“我爹可也在外頭養了個兒子?” 都說稚童說話能道破天機,說不定女兒歪打正著說中了呢? 要說婚事最讓她滿意的,不就是夫婿一心一意嗎?若他真的在外頭養了外室又偷養了兒子,那又當如何? 這念頭一上來,她心里忽得慌亂起來:若真是如此,自己居然連半點招架之力都無。怪自己承平日子過久了,居然忘記居安思危。 懷寧郡主雖然是錦繡堆里長大的,可養在攝過政的太皇太后身側,耳濡目染也有了幾份智謀。她當下便打定了主意,要好好暗查一下自己這夫婿。 一盞茶的功夫便行到了甜水巷。 明殊生得風宇高曠、獨秀生人,站在府門口里迎接妻兒,就有過往的女子肆無忌憚的打量他,還有小娘子擲帕子香包過來,他卻好脾氣,對對方拱一拱手,引得小娘子們粉腮帶羞。 作者有話要說: 備注:1端的是:的確。 2齊衰(zi cu):古代丈夫為妻子守孝一年,稱為齊衰。 3探博的;賭博的 4唱故衣:賣二手衣服 今天做了手抓餅版豆沙桃花酥 很簡單呀就是把手抓餅卷起來 然后切成五塊,再搟開放豆沙餡兒,團起來壓扁 切五刀 捏住棱角成花瓣狀,涂蛋黃撒黑芝麻 然后烤箱200度20分鐘 本來做的第二天的早餐,結果沒等晚上就沒了哈哈哈 第5章 寡婦? 看到妻子下了馬車,他宛然一笑,笑容帶幾分寵溺:“阿憶!” “官人!”懷寧郡主一臉的欣喜,顯然是沒想到丈夫會在門口迎接自己。 月奴心里想,哼!偽君子! 她就裝作羞怯的樣子躲在娘懷里,只給明殊一個后腦勺。 明殊皺皺眉頭,怎的女兒如此? 懷寧郡主見狀就笑著解釋:“這孩子怕生呢,我去洛陽接她,要過了好幾日才能摸著她裙角?!?/br> 原來如此,明殊淡然一笑,上前挨了嬌妻,和煦道:“進去罷,遠哥兒去讀書了,要等休沐才回來?!?/br> 京中居,大不易。汴京城郭廣闊,屋宇高森,可房價居高不下。便是有些做官顯貴的人家,如不是祖上有些根基也買不起汴京的房舍。 本朝好幾個宰相都是在汴京賃房住,而汴京的房錢高到如今城里都管賃金叫“癡錢”,意謂賃房錢來的容易,便是個癡兒守著祖上一爿房屋,也可毫不費力便得大筆金錢入賬。 明殊一家四口住在郡主府,本朝郡主按制不可立府,這還是明月奴外祖母昭平公主的府邸。 當年昭平公主成婚時,皇家御賜了公主府,后來昭平公主猝然去世,太皇太后昏死過去、悲傷不已,親口發話不可讓懷寧郡主沒了家,宗□□要想收回這宅子,可誰敢從太皇太后手里要? 就這樣這宅子留給了懷寧郡主。 父母成親以后本來住在汴京城東南郊南角門外的巷子里,那里幾代聚居,又遠離繁華,懷寧郡主嫌棄明家府邸窄小,便自己先搬來了郡主府,只留明老安人和明家三房還住在明家老宅。 郡主府規格宏大,月奴有前世的記憶,知道一家三口這是往枕云院而去,枕云院位于郡主府東側,娘親不是沒輕重的人,雖然離了明家住宅,可正堂特意收拾好,虛位以待明老安人,自己和夫君住到了枕云院。 父親細細問娘這一路的見聞,月奴見他玉身垂立,不以為然的撇撇嘴,眼珠子一轉,漸漸閉上了眼睛,頭如小雞啄米一般一頓一點,居然是困頓的睡著了。 懷寧郡主心疼女兒,小聲對女使說:“也不消送遠,就放在屏風后大炕上?!?/br> 月奴如愿躺到了大炕上,她默默念叨:可不是她有心聽墻角,而是她想知道母親去世前是否知道那石姨娘的事情。 閑話了一陣家常,父親就散去了屋中伺候著的仆婦,從懷里掏出了一方精巧的小檀香木盒子遞給娘親。 娘驚喜的一聲,父親的聲音也很高興:“這是染紅王家胭脂鋪出的大食胭脂膏,我想著你肯定喜歡,便買了與你?!?/br> 娘果然也很喜歡,不停的用驚訝帶些嬌俏的語調說:“膏滋可真是潤,比我用的都合意!”、“這色真正,不愧大食原路運來?!?/br> 月奴無聲的笑起來,原來母親敷衍起夫君來也是這樣。太皇太后臨去之前擔心她不懂夫妻相處之道,特意從宮里派了鄭嬤嬤在她嫁進秦國公府后來指導她,其中就有一條便是不喜歡夫君所贈之物也要面上做出欣喜的樣子。 難道鄭嬤嬤也教過娘親?自己跟娘親居然是一個夫子教出來的,想起來月奴就忍俊不禁,又覺得跟娘親多了一層說不出的親密。 她胡思亂想了一會,沒留意爹娘又說了什么,父親忽然變得吞吞吐吐:“阿憶?!?/br> 懷寧郡主心里奇怪,如今女兒剛回府,夫君又剛擢升,春風得意又能有什么為難的事?她嬌笑著揭開青箬包裹著的龍鳳團茶,用銀鑷子夾起一塊放置于茶焙上,瞧著那紅泥小火爐開始細細吞吐出火舌,才拍拍手優哉游哉說:“可是君姑1要進京小???” 明殊搖了搖頭,一臉為難的樣子,卻不知道從哪里起頭,他茫然的盯著那茶葉因著被烘干而蒸發到空氣中的水分,心頭亂蓬蓬起來。龍鳳團茶是福建送來的貢品,其品精絕,世人稱之為小團,凡二十餅重一斤,其價值金二兩,然金可有而茶不可得,也只有郡主這般尊貴的身份才能隨意享用。 見夫君不言不語,郡主一頭霧水,她將那已經烘干的茶葉夾出來,再用銀杵輕輕搗碎,小銀杵的節奏一上一下,女兒今天的童言稚語忽得浮上心頭。 她心底陡然揪了起來,面上卻仍舊笑著問夫君:“官人,若有什么為難的不妨說道一二,你我夫妻同心,縱有風浪也無礙?!?/br> 明殊臉上神色變了幾變,看著妻子熟稔的點茶手法,那自信尊貴的架勢,心里猶猶豫豫,卻想起同僚的嘲笑、郡主身邊奴仆不經意的輕慢、那個人低垂的眼淚,他一橫心說道:“阿憶,三房又添了個兒子,取名叫宣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