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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閔淮安說:“管導演借的車?!?/br> 凌笳樂:“……” 閔淮安摘下墨鏡,眼里面有點紅,“笳樂,我剛才在采訪里說的,想和你一起合作,是認真的,請你務必放在心上?!?/br> 他忽然這么嚴肅,讓凌笳樂忽感不安,朝沈戈那邊貼了貼。 閔淮安又看向沈戈:“我為我之前對你說的一些冒犯的話表示歉意……導演給我看了幾個你演的片段,我現在承認你確實是個好演員,可能,”他倏然低下頭,但很快又抬起來,眼里更紅了一些,“可能,你確實比我更適合演張松?!?/br> 他重新戴上墨鏡,遮住越說話就越紅的眼睛,極為上鏡的薄唇顯得冷漠而高貴,說出來的卻是極致殷切的囑托:“請你們一定要好好拍這部戲,導演他……他為這部戲付出了很多?!?/br> 閔淮安的車在兩人的目送下駛出大門,這座老技校送走最后一個過客。 因著閔淮安的那些話,凌笳樂決定去片場看一看。 閔淮安說得很對,在這個片場,王序是付出最多的人。張松和江路尚有不出鏡的時候,王序卻永遠都在攝像機后面;即使所有人都收工了,他還在剪片子。 凌笳樂和沈戈剛走到片場外圍,還沒看到里面的情形,就聽到“砰”一聲巨響,嚇得凌笳樂渾身一抖,隨后是群演們的尖叫和大喊:“??!——有同學跳樓了!” 第99章 夏日的刺骨之寒 1996年的夏天,王序所在的中文系正在逸夫樓前拍攝畢業照。 同學們站在太陽底下,學校宣傳部的老師舉著照相機指揮著:“又有同學閉眼了!再來一張,眼睛都睜開——” 王序站在倒數第二排靠右的位置,被強烈的陽光刺得睜不開眼,心想這老師太不會照相了,要是學校請張明松過來給他們拍照多好。 他被自己這個小念頭逗笑,正好拍照的老師按下快門,記錄下他這張淺笑著的青春容顏。 然而四年的大學生涯留給他的最后印象不是這張笑著的畢業照。 拍完集體照后,同學們回宿舍收拾行李,王序則往校門口走去,身后突然一聲巨響,像是重物落地的聲音。 跳樓的正是曾與王序有過幾頓飯的情誼、并同他換過三十塊錢學校食堂飯票的“飯搭子”——林宏。 關于林宏的死,師生間眾說紛紜:偷看女生洗澡被發現,找不到工作,家里欠了債,甚至還有人說他和某男教師搞不正當關系……然而那一屆的畢業生幾日后就都離校了,學生跳樓的事也就迅速沉寂下去。 沒人真正知道林宏為什么跳樓,又為什么選在所有畢業生拍畢業照的那一天。王序甚至想過,他是一直在樓頂偷偷看著嗎?等到他們系拍照的那一刻再躍下來…… 時隔二十多年,這樁事對王序而言,已經成了歲月留下的無數砂礫中的一顆,早就不值一提。他之所以會把這件事寫進劇本里,只是因為他急于為自己之后的行為找一個緣由。 凌笳樂曾向他請教“林宏之死”給江路帶來什么沖擊時,他也只是強調了“對死亡的恐懼”。 凌笳樂多問了幾句與拍戲無關的,他就不耐煩了,“那會兒的自殺率那么高,有人跳樓很稀奇嗎?別說自殺了,以前的人冷不丁說死就死了,除了家人記得,身邊的人閑談幾年,能留下什么痕跡?你還指望他上一下熱搜不成?” 然而就在剛才,他拍完了那些尖叫,竟在炎炎烈日下狠狠打了個寒戰。 那夏日里的刺骨之寒又回來了,穿過二十多年的光陰,以一種俗世之人無法參透的恐懼與不安將他深深地籠罩起來。 王序忽然想起來,其實他當年為那個始終不甚相熟的同窗痛哭哀悼過,他自己都忘了。 “導演?導演?” 王序猛一轉頭,看向自己的助理。 導演助理愣了一下,聲音不由自主便小了,“導演……這一條過了嗎?” 王序看眼場中,那些扮演“同學”的群演們都看著他,躺在地上的“林宏”也偏頭看向他。 那種極度的恐懼與不安又來了,“過,過……”他潦草地擺手,轉身就往場外走。 導演助理追在后面匯報情況:“給閔老師找了輛車,閔老師沒有要司機,自己開車走的。梁制片剛才打電話來問,知道閔老師這么快就走了,好像有點不高興,說您收工后給他回個電話?!?/br> 王序本來就要給梁制片打電話。 “老梁,有新消息嗎?” “沒有,這種偷偷查的東西,又隔了這么久了,查起來很麻煩的……”梁制片拿出他忽悠投資人的本事。 “老梁……你給我說實話?!蓖跣蛴行┩溶?,左右看看,沒有椅子,直接坐到臺階上。 “……什么實話?說得好像我騙你似的,我這可是費力不討好了啊——” “那你為什么非得叫閔淮安過來!”王序揚高了聲調。 電話那頭靜了下來。 許久之后,梁制片說:“……張明松早就出國了 ……” “不可能!” 像是要極力說服他,梁制片一條一條給他講:手機號是用張明松的身份證辦的,那會兒張明松已經出去好幾年了,身份證可能是讓別人撿了或者怎么著的,就被倒賣了。 “這種事多得很,一般都是做些違法的事,要不然也不會都查到手機號了,結果還是什么都查不出來……” “……他那種情況,就是放到現在也不好混,出國是個好選擇……俄羅斯那么大,萬一還起了個外國名,不好找啊……” 王序拿著手機的手垂下來,電話里那句“應惜眼前人”的苦心衷勸,他一個字都聽不到了。 拍完最后一個日常鏡頭,王序讓兩個演員先不要動,凌笳樂和沈戈便老老實實坐在“新家”的餐桌旁,守著兩盤涼菜等他指導。 王序拖過一把椅子,和他們一起坐到桌旁,拿起凌笳樂面前拍戲時沒有用過的筷子,夾了一箸涼拌黃瓜送進嘴里。 凌笳樂有些不安地看眼沈戈,沈戈安撫地看他一眼,起身拎起暖壺,給王序倒了杯水。 王序摸摸杯子的溫度,拿起來喝了一口,再將杯子輕輕地放回桌上,終于抬眼看向他們:“對接下來的戲有什么想法嗎?” 接下來的戲……安穩的日子這么快就到頭了……沈戈微微壓平了唇角,唇畔印出兩道與他這個年齡不甚相符的滄桑紋路。 凌笳樂飛快地瞄他一眼,下意識抿了下嘴唇。 王序面無表情地看著兩人,“你們每天收工以后就只談情說愛,不討論一下劇情嗎?” 凌笳樂臉上一熱,窘迫地回道:“討論的,我們平時聊的都是戲里的東西?!?/br> 王序淡淡笑了一下,“哦,那聊出什么來了?你們自己也得動腦筋是不是,不能每次都是我來想辦法,想出的辦法你們又不喜歡,反過來還要怪我?!?/br> 沈戈微微皺了下眉。 他同劇組的場工們混得熟,聽說劇組最近鬧起怪事?!皬埶珊徒返呐f家”那間屋子,拍完搬家戲以后就鎖起來棄用了,這幾天卻頻頻在夜里亮起燈,最后有膽大的人過去一瞧,才發現是導演坐在床上抽煙。 “那張床上還鋪了鋪蓋,導演不會晚上就睡在那屋吧!”那名場工當時驚詫的語氣與神態,沈戈到現在都還記憶猶新。 “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和我說一說?;蛘哂钟惺裁床焕斫獾牟毁澩牟徽J可的,都可以說?!蓖跣蚩雌饋砗芟窆室庹也?。 “沒有不認可的,都理解?!鄙蚋昊氐?。 王序點點頭,又低頭夾了筷子涼拌黃瓜送嘴里。 凌笳樂看看沈戈,得了對方一個眼色后才說道:“導演,我們想著,就是,我們可以在戲外盡量少見面,就像張松和江路接下來這段時間一樣,可能……能利于找情緒?!?/br> 王序低著頭咀嚼,將嘴里的東西咽下去,淡淡地說道:“好?!北闫鹕黼x去了。 沈戈唇畔那兩道紋路更明顯了,凌笳樂將手輕輕地蓋在他的手背上。 當天晚上,在幾名場工的協助下,沈戈搬到技校另一片區域的宿舍樓里。 張松的生意不順,以前打點好的那些混混全都翻臉不認人,三天兩頭地找他麻煩。他沒法出攤了,只剩在照相館看店打雜的那點收入,連從前的零頭都不到。 人們手里的相機多起來,照相館的生意越來越不好做。沒多久照相館的張大爺就回老家養老,張松便把店盤下來,動用了一部分積蓄將它改成小飯館,賣賣燒烤和小菜。 他有想法,也勤快,開張第一個月就開始賺錢了,店門口擺了臺卡拉ok機,每天都有人過來圍著唱歌,順便點點小菜和啤酒,每天都要忙到很晚才關門 ,卻不肯讓江路來幫忙,兩人見面的時間越來越少。 江路也上班了,在一家待遇很好的事業單位,宣傳科。工作清閑,福利好,有保障,是個好工作。而且他是辦公室里唯一的本科生,評級漲工資都會優先,前途可謂光明。 他終于長成他父母希望的樣子,起碼由外人看來是這樣的。 老父親老母親還是舍不得這個獨生子,江衛國雖然嘴上仍然不肯讓江路回家,“除非他能改掉!”但是徐燕總給他塞錢,說是江衛國默許的,“工作也是你爸爸托人找的,他就是嘴硬!路路,你就跟你爸爸服個軟……唉,你啊,怎么長大了就不聽話了呢……” 每月一次的電話總在最后陷入這樣的僵局。 江路工作后的第三個月,他提前接到徐燕的電話,“路路!你趕緊回來!你爸爸要尋死了!” 尋死!江路聽到“咣!”一聲巨響,嚇得他渾身猛地一顫,低頭看到話筒吊掛在半空中,擺動著撞上柜門。 江衛國下崗了,徐燕也下崗了,夫妻倆在同一家工廠上班,成為同一批下崗職工。 兩人在家哭天搶地,不明白自己為什么兢兢業業為廠里貢獻了二十年,到頭來還是被拋棄了。 “這可怎么有臉活下去??!”江衛國上吊未遂,脖子里留了一圈淤痕。 這已經要了他的命了,難道讓他們兩口子像譚平兩口子那樣去擺地攤嗎?那都是外地人干的活,本地人去做小販,說出去把祖宗八輩的臉都丟盡了! “四十歲的人了,除了進工廠我們還能干什么?以后我們吃什么?路路,爸爸mama對不起你??!本來還要給你攢錢,這下連自己都要養不活了!” 江路這一年多以來,第一次回家,迎來的就是這樣的哀嚎與眼淚。一年未見,父親就老了,母親也也老了,他們衰敗的臉上第一次顯現出憂傷,這是他平生從未預見過的父母的無助與無望。 江路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翻了好幾個抽屜,想找些錢給父母拿過去。也許手里攥著些錢,心里能踏實些。 張松今天回來得倒早,衣服和頭發都有些凌亂。 他們兩個同幾年前都不太一樣了,江路的頭發越理越短,臉比之前瘦了些,越發顯得成熟能干了。張松則蓄起頭發,不再天天頂著個小流氓似的寸頭,也不再整日穿著花襯衣和牛仔褲,而是像個小老板似的穿起了西裝,看起來穩重了許多。 只是今天他回來時,發型亂了,衣服也皺巴著,江路最近對他這副模樣很熟悉了,微微一怔,“又打架了?” 張松沒有說話,徑自坐下來對著茶壺嘴往嘴里倒茶。 江路忙給他拿了個杯子,并隨口問道:“咱家的錢放哪里了?我給我爸媽拿點兒過去——” 他的話不知哪里說錯了,張松忽然暴怒地站起身,將杯子重重擲到地上,“你他媽很有錢嗎?cao!是!你現在可是領工資的人了!” 江路驚恐地看著他。 張松的飯館被人砸了,已經不是第一次。江路對此一無所知,就如對張松這段時間帶回家的那些傷一樣。 張松這個角色突然變成一個壞脾氣的人,卻無人敢提出質疑。 緊張而壓抑的戲份在王序時而喜怒無常、時而心不在焉的指導下進行著,別人沒有太大感觸,凌笳樂和沈戈則有切身體會——導演的標準降低了。 拍攝進度快到不可思議,馮姒、田老師夫婦、各路群演,在劇組來了又走,終于迎來劇本的最后幾頁——反目。 再之后的情節,就只存在于王序的腦子里,而不在任何人的劇本上了。 第100章 盼頭 王序永遠都不會承認他在三件事上做錯了。 第一件,是他因為和張明松置氣而去了趙勇的舞會,因為他不知道人能那么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