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頁
沒想到這句話莫名其妙地觸了顧培風的逆鱗,他慍怒地瞪了易燃一眼:“我不是什么顧氏二公子?!?/br> 過了會,他似乎自己也覺得敵意太過重了,轉圜道:“你走吧。別壞了你們來西藏的心情?!?/br> 易燃又老話重提,以生活多么美好為指導思想開導一番,但從顧培風垂眸望著深淵的表情來看,他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我在這費力討人厭,說半天跟風過耳朵差不多。你想不想活,的確不關我的事,可你總得給我個理由吧,你這大好年紀,高中……畢業了吧?” 顧培風嗯了一聲。 易燃一拍大腿:“你連高考都趟過去了,還有啥他媽能比高三還黑暗??” 或許對易燃來說,人生的確是這樣。 顧培風轉臉看了他一眼,漆黑的眸子是失神的,像無底無光的深淵。 他安靜地轉回去,繼續凝視著深淵:“你試過被你媽親手掐死么?” 易燃被這句話劈得臉色一白,一時語塞。 顧培風的黑瞳里倒映著圣山。 暗黑沉重的山體上,覆著神圣白雪的岡仁波齊——接納一切隱秘與黑暗的圣山。 “……她不如當時一口氣掐死我,至少,我還能恨得光明正大點?!?/br> “反正我的命也是她給的??晌曳艞墥暝?,等著她親手掐死我的時候,她忽然改了主意,一把把我丟出了大門外,讓我滾。當時,我嚇死了,沒命的跑,她好像變成了個惡毒的巫婆,乘著黑夜在后面追我。我躲在房子外面擔驚受怕了整整一夜,到第二天中午,我想她酒應該醒了,才大著膽子回去?!?/br> “那天晚上,我媽開煤氣自殺了?!?/br> “長大了,我想起那天晚上房間里怪異的味道,我才明白,那是煤氣。最初,她是想帶著我一起自殺的?!?/br> 易燃忽然覺得,他剛嘰里呱啦說的那一串,有多可笑。 “你不是別人,沒辦法思考別人過的是什么樣的生活。所以,別勸了。生活對你來說很美好,你還有崇高的理想,可對我來說,活著的每一天都在贖罪——贖毀掉我媽生活、前途、聲譽和人生的罪?!?/br> “不過最后這兩天遇到你,挺好的?!鳖櫯囡L低下頭,冷風刮得他黑發瑟索。 “你是個好人,我……祝你實現理想吧?;厝グ??!?/br> 易燃坐著沒動。 “至少,你把車開遠點?!鳖櫯囡L換了個角度,“車上還有兩位女生?!?/br> 這個的確需要考慮,叮當她們,自小家境優渥,沒見過黑暗和具有沖擊的事情。 易燃回去開車。 山道狹窄,他倒了好幾把才把車換了方向,剛要左轉彎,下意識瞥了一眼后視鏡—— 顧培風剛剛坐著的地方,已經空了。 招搖的樹冠晃著,驚起一片寒鴉。 他好像一只飛鳥,撲棱消失在圣山前的冷霧之中。 “后來呢?!碧K齊云竭力維持自己聲音的平穩。 “我承認,我是個膽小鬼?!币兹家驳拖骂^,“當時我嚷嚷著說的起勁,要什么買一送一,但真到那時候,我沒那勇氣。我開著車,急忙沖下山去,路上遇到了磕長頭的僧侶。之前我聽過僧侶年年轉山的事情,我想他們對附近的路途應當比我熟悉,就尋求了幫助?!?/br> “快半夜的時候,我們在山谷底下找到了他,就剩下一絲氣,加上失血過多,輕微腦震蕩,醫院住了幾天,又躺在牛車上養了足足半個多月,他才好起來,一能走,又跟著僧侶轉山——我不知道他轉山祈福的是什么。不過我想,和當時瑪尼堆的石板上的東西差不多吧?!?/br> 易燃留了最后一線,沒有將繩索勒得死緊。 “我們老大一直不讓我和你說,說有機會會告訴你的。我了解他,他壓根不是個示弱的人。如果我不說,他一輩子都不會和你說……所以,你覺得我道德綁架也好,多管閑事也好,這個惡人,就讓我來做?!?/br> “我不知道你們之前有過什么交集,也不理解為什么他這么執著于你,但是,蘇齊云,從我遇見他的時候開始,他就獻過一次自己的命。上次天文臺,這次游輪,又是?!?/br> 易燃懇切看他:“所以,請你一定要把握好他,別讓他再難受?!?/br> “……還有,關于他和他mama的那些事情,后來我沒再提過,也希望你爛在肚子里,自己知道就行,永遠別提?!?/br> “好?!碧K齊云答應了他。 “就說這么多,待會兒他回來了。我先走了?!?/br> 易燃點頭告別,右手一掀帳簾,一個人影就站在帳篷外。 帳篷的高度只到他的胸膛,但從熟悉的深灰色睡衣來看,倆人都認出了來人。 是顧培風。 不知道他在冷風里站了多久,更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 易燃頓了一下,接著強裝自然地問候了幾句,回了自己的房車。 顧培風彎腰走了進來。 為了安全考慮,帳篷里沒有用蠟燭,剛剛蘇齊云在調整儀器,帳篷里也沒有打開任何電燈。 方形窗口斜進來一些月光,照得室內涼悠悠的。 顧培風進來了,一聲沒吭,低頭整好自己的床鋪,整好后,他把整個人裹了進去,連腦袋都沒留。 西藏晝夜溫差大,白天二十多度,晚上卻能掉到十度以內,湖邊的草原上更甚,零度左右都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