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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時候,蘇齊云總會蹬著單車回來,在小賣部阿姨那里接回還在咿呀學語的meimei,系著圍裙,認真地給牙齒不多的meimei做些好嚼乎的吃的,吹涼了,再喂給她。 每當這時候,總有個小毛腦袋趴著窗戶,眼巴巴地看著。 快到傍晚的時候,他溫柔的mama才會到家。 來了幾次,他從沒見過蘇齊云的爸爸。 這一點,讓他生出了些詭異的親近感。 蘇齊云應該是知道他的,有時候他看得久了,窗臺上時不時會擺個雞蛋,或是丟個包子。 唯一一次,五月底的時候,窗臺上擺著一碗蔥油長壽面。從晚上的情況來看,那天應該是他meimei的生日。[3] 看到蛋糕上的字,他才知道,他meimei,叫孝慈。 蘇孝慈。 和自己帶著咒罵的“逝遠”不同,是個充滿期望和寄許的好名字。 晚上,那個柔和的女人總是哼著小調,輕輕晃著搖籃,這時候,蘇齊云寫字的沙沙聲透過窗戶,墻外的爬山虎都格外溫柔。 有時候他mama回得晚一些,蘇齊云就會負擔起哄meimei入睡的任務。 他給她讀詩。 “含羞的玫瑰帶刺兒,最無情 溫順的綿羊有角,嚇唬人 只有純潔的百合,閃耀著無盡的愛意 沒有刺,沒有角,沒有任何東西能玷污他光輝的美麗”[1] 他給她講故事。 《夜鶯與玫瑰》、《快樂王子》、《星孩》、《公主的生日》。 顧培風很懷疑,哥哥都能喊成“嘎嘎”的蘇孝慈,能不能聽得懂這些故事。 尤其是他哥完全無視兩歲小孩的智力水平,興致來了,還給念英文原文。 最尷尬還是《快樂王子》,顧培風抱著膝蓋,聽到王子為了守護市民,失去了紅寶石,失去了美麗的眼睛,甚至失去了滿身的金子,然而所有的市民卻把他推進爐子里融化的時候,顧培風一個繃不住,在窗外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他正哭得肝疼,就聽到頭頂傳來一陣輕笑,他帶著滿眼的淚回頭,卻看到講故事的壞哥哥撐著下巴低著頭,正笑著看他。 “你哭什么?!?/br> 月光下,他的眸色特別清淺,看過來時活跟陣風刮進心里似的,蠱人。 顧培風皺著眉,急急反駁:“你笑什么!” 然后蘇齊云低下頭,笑意更濃了。 刺桐城里,有座玉佛像,似笑非笑,悲憫眾生。所有來這里的人,都會去拜拜這座憫世一笑的玉佛。 顧培風從沒覺得那玉佛的笑有多動人,可蘇齊云就這么簡單一笑,竟隱約讓他想起了那尊玉佛的神色。 他瞬間慌了神,感覺心魄,好像被人懾住了。 “來,上來?!?/br> 顧培風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提著領口,跟捉小貓咪似的,被拎上了窗臺。 蘇齊云給他挪了凳子,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有些臟的衣服,還是決定蜷在窗臺上。 蘇齊云清朗的音色響起,低低念著結尾:“上帝對天使說,把那城里最寶貴的兩樣東西拿上來給我。天使給他拿來了死去的燕子,和王子……融化的鉛心?!盵2] 昏黃的燈下,蘇孝慈安詳地睡著,少年的手放在藤蘿搖籃上,悠悠地搖。 這里的夜,比他家的夜晚,要靜謐漫長些。 緊接著,那恬靜在一剎那破碎了。 砰砰! 薄薄的木門上被砸得狂響,蘇孝慈瞬間驚醒,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蘇齊云搖了搖她搖籃上的風鈴,緊趕慢趕地開了門,一個全身煙酒氣的人踩著大黑靴子走了進來,剛進門,就歪著身扶了扶門框:“這門咋歪的?!?/br> “爸?!?/br> 蘇齊云臉上有極淡的厭惡神情,他沉默著接過男人丟來的帽子和包,看著那人踉踉蹌蹌朝屋里走,剛收拾完的地面上留下一串泥腳印。 蘇孝慈還嚎地傷心,活跟要把肺管子都哭出來似的,蘇齊云開始搖撥浪鼓,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朝窗戶口一瞟。 那小孩早都不在了。 古怪小子顧培風抓著書包,跟丟了魂一樣往家里走——他有爸爸。 蘇齊云有爸爸。 他暴怒地把書包丟在地上,瞪著它,活跟書包是背叛統一戰線的叛徒似的。過了會兒,顧培風彎腰,松著肩膀默默又把書包撿起,那書包,忽然猛地往前沖了老遠。 “真變態!趴人家窗戶!” 萬萬那伙人朝他做著鬼臉:“江逝遠是大變態!” 顧培風冷冷看了他們一眼,回頭走了幾步,撿起書包,緩緩拍了拍灰。 那書包冷不防被人從背后抽走,其中一個皮孩子舉著書包,揮得跟錦旗一樣,打著圈跑。 “還給我!”顧培風忽然急了眼,追著就拉住了那人的后領子。 “誒,急了急了!我來看看,裝了什么好東西——” “放開!” 萬萬的臉先是一怔,接著有些得意,從里面拉出個塑料袋:“有吃的!”他仔細看了一眼,又皺著眉把那小半個包子丟在地上:“真惡心,啃過的嘴巴子?!?/br> 顧培風幾乎是瞬間撲了過去,萬萬這下忽然樂了。 他的手剛摸上還帶點余溫的包子,萬萬時髦的白球鞋,連包子帶手,一腳踩了上去! “一個破包子,這么稀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