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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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燃燒之子的我,自然也不能讓自己的大名流落在奴隸市場。 “我的真名嗎?很有味道的。古海族語里,意為‘智慧’的那個詞?!?/br> “老子不懂古海族語?!?/br> “蘇伊?!蔽覔P眉笑了笑。 自從阿薩先生愿意稱呼我的名字,我基本上就從奴隸身份轉成了他重用的手下。他對待手下倒是大方,給我的薪水不錯,而且建立起信任感以后,也會適當放權。于是,管理奴隸、清點賬簿、與黑市商人進行協議交易細節等等閑雜事,也交給我做了大半。我自作主張“濫用職權”,命奴隸們出去干活時,都幫我打探一個斐理鎮叫“星?!钡哪猩南侣?。 從小,我就是個挺有理想的姑娘,但關于未來的打算,我想得都很簡單。既在某個屬于自己的領域里,成為佼佼者。對于光海種族間的不平等,我經常聽見父母討論,也因為哥哥的血統被人歧視憤怒過,所以向阿薩先生提出的建議,其實也是一定程度在幫助奴隸們重獲自由。但是,我本人對這些事很難感同身受。不知是運氣還是能力,我總是能在第一時間內將這類矛盾逢兇化吉,就連在奴隸市場也一樣。 直到看見鯊族警察虐殺海洋族奴隸那一刻,我才第一次,因為身為海族、海洋族,產生了一種憤怒至極后的深深無力感。 那天下午,我去星辰小學幫阿薩先生接阿達,和他在回去的路上,我們看見了一群在圍觀什么。湊過去一看,一個捕獵族警察正坐在地上,盤尾纏著一個犯了偷竊罪奴隸的脖子,那個奴隸呼吸道被壓迫,臉漲得通紅。 這個奴隸我認識,是阿薩先生老競爭對手,一個奴隸主的家奴。 “放……放開我……”奴隸聲音微弱,“我不能呼吸了……我要死了……” 警察則是一臉無所謂,加重了纏他咽喉的力道,除此什么都沒做。 奴隸本來是很一個很粗壯的男人,被他這樣制服,連尾巴都動不了。他的眼睛先是咕嚕嚕地到處轉,然后停在了我的尾部,翻著白眼想往上求助,但已經發不出一點聲音。 “警官先生,他已經沒在反抗了,讓他起來吧?!蔽胰滩蛔≌f道。 警察看都沒看我一眼,繼續跟玩似的纏著他,不知道腦子里裝了什么。過了十多秒,奴隸眼睛翻了幾下,緩緩閉了起來,似乎休克了。 “放開他,讓他起來吧!”我往前游了一些,有些著急,“這樣你會殺了他的!” 但她才剛邁出一小步,另一個旗族警察就攔住了我:“不要影響警方執法?!?/br> 看見那個奴隸完全沒了動靜,我預感非常糟糕,沒再靠近,但對那個鯊族警察怒道:“放開他啊,他已經失去意識了!再這樣下去真會出人命的!” 大概是我的情緒影響到了周邊的圍觀路人,他們也跟著紛紛勸那個警察松開尾巴。但那個逆戟族警察跟沒聽到他們說話似的,還換了個姿勢,把奴隸壓得更緊了。 “你們看不到他在做什么嗎?”我對旗族警察說道,“他根本就沒在執法,他是在享受屠殺的過程!就跟鯊魚喜歡咬死生物又不吃一樣,他獸性被激活了,你們為什么不阻止他?!” 話音剛落,我就被旗族警察狠狠推到了人群里,還撞到了兩個人。 八分鐘后,幾名警察才把奴隸從地上抬起來,扔到了警艦里。但奴隸手尾失力,已經軟得跟面條一樣了。 兩天后,他的奴隸主告訴我們,他死了。政府賠了他們200浮,這件事不了了之,這個奴隸就這樣一聲不吭地消失在了世界上。 過去那么長時間里,我的人生好像都蓋著一層厚厚的迷霧。到了這一刻,這層迷霧被完全抹去,我看清了這個世界上的黑暗面。 那個奴隸最后無力的聲音、求助的眼神,一直在黑夜里折磨我。 而且從這天起,我還發現原來不光是奴隸,所有海洋族都生活在食物鏈的底端,任何一個捕獵族都可能嘲笑他們的人生、羞辱他們的人格。不允許海洋族就餐的餐廳、只招聘捕獵族和海神族的公司、說錯一句話就被捕獵族孩子毆打的海洋族學生……因為我們的基因和海洋生物有高度相似性,所以海族世界已經默認了弱rou強食、物競天擇的準則。 如果沒有能力存活下去,那是自己的問題。面對生來便比自己優越的種族,大部分海洋族只能選擇默默忍受。 我所愛的光海,為什么會是這個樣子? 從這天起,我的狀態變得很不好。以阿薩先生的話來說,就是“從一個可愛小女孩變成了中二叛逆的憤青”。他是個父親,覺得我處于青春期,每天看這個不爽、看那個不爽,很正常。他還跟我說:“你現在年輕,天天就想著改變世界。等你到我這年紀,會覺得只要錢給到位,你會跪求被世界改變成它喜歡的樣子?!?/br> 但我真不這么想。 我的腦子很好用,當個庸俗之人才是對不起物競天擇的世界。 我越來越相信,只是在行動上解放奴隸是沒有用的。海族個體之間的基因巨大差異,是造成階級、種族主義的根源。 如果有一種魔藥,或一種奧術,能夠徹底改變海族的基因,讓海神族、捕獵族和海洋族的基因差距減到最小,那么…… 從這天開始,我把所有閑暇時間,都用在了讀書、自學奧術和魔藥上。 接下來的幾年里,阿達先生變成了最大的奴隸主,因為與黑市緊密合作,又成為了黑市奴隸主們的頭號金主爸爸。 我在協助阿薩先生完成宏圖大業之時,也沒忘打聽哥哥的消息。但每一天,每一個奴隸報上來的結果,都令我很失望。 戰爭一直沒有停止。即便生活在安保系數最高的別墅里,都免不了人心惶惶,總有世界末日的感覺。而時勢造英雄,在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中,出現了很多廣為人知的名字。 有一天,阿薩先生還跟我聊起了戰事:“我聽說,最近星辰海特種兵里有一個后起之秀和你還有點緣分,名字里也有‘蘇’,也是古海族語名字。他第一次上戰場后,就被提升為七隊支隊參謀,后來在黑曜石海溝五進五出救了奧達宗主的小兒子,現在已經是中尉了。我們這里很多正規戰俘轉奴隸的文書,都是他批下來的。你能想象么,這男孩這才八十幾歲,比你大不了多少?!?/br> “他叫什么?以后咱們得跟他搞好關系了?!?/br> “蘇釋耶?!?/br> 蘇釋耶…… 想到它在古海族語里的意思是“星?!?,我的心都咯噔了一下。但冷靜了幾秒后,我又失落了。因為,海神族混血沒辦法成為特種兵。蘇釋耶不可能是哥哥。 燃燒時代24561年,經過我們一番悉心籌劃,阿薩先生總算囤到了足夠數量的奴隸,并把這五萬奴隸全部“放生”了。 這些奴隸原來的主要工作是捕獵、開采星辰海盛產的錫和鋼,現在突然重獲自由,反而不知道該做什么。他們大批涌入爾國臨格的社會,但文化程度很低,也沒有太多謀生技能,有的成了混混,有的當街乞討,有的在街頭賣藝,一時間成為了星辰海公民們口中的“新型病毒”。 因為放生奴隸帶來的困擾,星辰海執政官甚至直言不諱地說:“奴隸永遠是奴隸,不可能真正融入公民的集體。希望某些奴隸主不要做報復社會的事,配合政府完成發展經濟的工作?!?/br> 如我所料,不過多久,很多奴隸重新回來找阿薩先生,想向阿薩先生討一份工作。于是,阿薩先生和他們商定好了秘密協議,讓他們去鬧政府。 為了減少公民的不安感和海域內的社會矛盾,星辰海政府很快就同意了他們的要求,給予他們資金援助,把他們遣送到海洋黃昏區——光海與深淵的交界處,伺機在風暴海無法反駁的情況下,搶奪了兩大海域中間黃昏區的海底平原,霸占了原本的海族土著領地——卡律平原。 看見奴隸在新聞里從暴動到殖民,我和小伙伴兒們挨個擊掌慶祝,路過阿達小先生時,看了看他舉起來的八條爪,我有點迷茫,不知道該怎么拍。算了,這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重要的事是,我的陰謀詭計得逞了。 星辰海裔自由奴隸們與平原土著們進行了種族融合,按照光海聯邦與星辰海的法律法規,制定了當地憲法,形成了星辰海的自治區。 他們的領導人,自然是給予了這些奴隸自由的精神領袖、曾經的實質領袖,阿薩先生。 但是,風暴海自然不會默許自己的老鄰居玩陰的。他們不承認卡律平原的憲法,不承認這個自治區的主權。24569年,風暴海政府派遣軍艦前往海域邊境,把卡律平原一艘裝滿了黃金的貨運艦艇攔截扣留,指控他們與深淵族從事非法貿易。星辰海請求他們承認卡律平原的主權,慘遭風暴海外交發言人親身上陣打臉。 “我們無需遵守無主權商業性實體的法律,更何況這個實體位置曖昧,疑似與深淵族有密切往來?!蓖饨话l言人如是說。 我們與深淵族的戰爭接近尾聲,但任何一個光海公民對深淵族都避之不及。風暴海以此為借口駁回,連星辰海的公民都有些贊同。 原本星辰海的奴隸主們便對阿薩先生的做法感到十分不滿,他們覺得阿薩先生無償放生奴隸,很大程度影響了他們手底下奴隸的穩定性,開始瘋狂抨擊星辰海殖民中心外送奴隸的行為。 星辰海政府扛不住他們24*365小時不間斷地抗議,也發現卡律平原地勢遙遠,鞭長莫及,加上風暴海外因的干擾,便停止了對他們的財政支持。24572年10月,他們宣布將自治區的統治權、外交關系處置權都轉交給當地住民??烧牧⒎ㄎ瘑T會全票通過該決定。 翌年1月8日,以光海族奪回隕星海溝黃昏區以上海域最后的根據地為標志,深淵反擊戰爭正式宣告結束。全光海在一片災難中歡呼深藍之名,連小蘭這種憤怒的奴隸都流下了感動的眼淚。 同月17日,卡律自治區沒有了,卡律海公國誕生。他們的大公,自然是阿薩先生。 “蘇伊,你真的可以。一切都按照你的計劃一步步在進行。我能走到今天這一步,真要多虧你了?!敝贫ü珖鴩靽漳且惶?,阿薩大公在電話里聽上去非常愉快。當上一國首腦以后,他遣詞造句都斯文了很多,但洗不掉奴隸主獨有的痞氣的腔調。 他對星辰海有很深的感情,連國徽的圖樣都是頭戴星辰之冠的鰻魚。星辰海的?;帐穷^戴星辰之冠的雄鯊(首次出現在奧達四世時期的貨幣上,也是10德洛普的反面圖案),奧達宗族的徽章是銜尾鰻魚,他將其合二為一了。 終于,卡律的主權也得到了風暴海及其它海域的認可。按理說,這事皆大歡喜的,但星辰海政府很不滿意。為了防止我再搞一波奴隸獨立事件,一些下三濫黨羽還到處亂放小道消息,說蘇伊是被賣到奴隸市場配種的女性,現在有我血線的奴隸后代都長大了,在市場上高價出售。他們還真的整了一堆紅發藍眼的海洋族小孩子扔入市場,偽造假證書忽悠人。阿薩大公為我公開澄清,可惜頭腦健全的人永遠不會是100%。 對這些男人的手段,我該怎么說,不就是欺負我是個女的嘛。媽的。 我找黑市合伙人查出了這群狗男人的頭目,用更大力度放消息說他不舉,一窩孩子都是手下家的(替他散布流言的一個小白臉),他家基因如此多姿多彩,把海洋都渲染成了璀璨的顏色,孩子親爹睡在他老婆的懷里流淚感謝他替自己養兒子。 狗男人們被我氣差點進精神病院,跳腳放話說要弄死我,拳頭卻打在了海綿上——他蘇伊祖奶奶惜字如金,不可能自降身價和他正面剛。接著精彩的事發生了,那個小白臉還真睡過他老婆。孩子是誰的不知道。狗男人心態太差,炒了小白臉,自己也辭職滾蛋,搞人搞到事業都崩了,怕不是傻子。我在外還是很淡定的樣子,背地里笑得花枝亂顫,幸福指數和他們的憤怒指數呈正比。 總之,堂堂正正我可走,玩臟的也不虛。這種事,比的就是心理承受能力。贏得起輸不起的,呵,我還能說什么呢。 我從不怕小人,卻很怕太有原則的人。悲劇的是,很快我就遇到了這種人。 阿薩大公命我繼續在星辰海為他的兒子們招兵買馬,擴大勢力,卻遭到了星辰海政府的阻攔。于是,我直接把他三個兒子發配到了其它海域——最小的阿達由他jiejie帶他到紅月海,讓他們各自栽培新的奴隸。 眾所周知,阿薩大公在遙遠的卡律平原快樂治理國家。一手掌控了星辰海奴隸市場命脈和黑市資源的人,自然第一時間曝光在政府面前。 政府告知他們的軍官要找我談話時,我知我慘了。 要跟我談話的人是個大人物,是全光海12.7萬年以來最年輕的少校,才剛滿一百歲。在深淵反擊戰中,他冷靜沉著,屢立奇功,美名傳到奴隸市場都人盡皆知。他過百歲生日那天,連奧達宗主都親自為他賀壽。 這個人,就是十多年前阿薩大公提到過的蘇釋耶。 進入星辰海特種兵訓練基地,正好有一支野營拉練部隊返回,最前方的兩名軍人舉著星辰海的海旗和軍旗,游動得跟切割的一樣整齊,即便好奇怎么部隊上來了個女人,也只會用眼角看我。 我正被他們的方陣吸引,一個一百歲上下的鯊族中尉游過來接我。他留著小胡子,臉頰瘦到微微凹陷,高高的鼻梁上,有一條細而長的刀疤。 “少??瓷先テ揭捉?,其實很嚴厲,而且極度聰明,在他面前最好順從一點。他說不定會看你是個美女,對你從輕發落,你懂的?!闭f完,中尉拋來了一個讓人雞皮疙瘩亂跳的媚眼,“對了,我叫阿諾,是少校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如果他太為難你,你來求求我,我可以幫你說點好話?!?/br> 進入辦公室,第一眼進入眼簾的,便是垂在辦公桌上的巨大的藍色軍旗。軍旗后面并排擺著六個通訊儀,一堆文件,一個相框。年輕男人是以陸生狀站在窗前的,因此無法確定種族。但他有尖耳,肯定有捕獵族血統。陽光照入室內,把他的灰白色短發、藍黑軍裝上的肩章照得熠熠閃光。 “十年前,我就不允許他們批準釋放大量罪犯、戰俘去當奴隸,哪怕最終流動地點是星辰海的合法奴隸市場。果然我沒猜錯,出事了?!?/br> 還好你被調走了,不然我們的大業不知何時才能完成呢——我腹誹著,但臉上還是盡量掛著不怎么尷尬的禮貌微笑。 “蘇伊,名字取得挺好?!蹦腥说穆曇裟贻p凌厲,卻又低得恰到好處,念“蘇伊”的時候,蘇得讓人尾巴軟,“我很好奇,這么有智慧的女人,為什么不做一些正確的事呢?” “解放奴隸,不是什么錯誤的事,蘇釋耶少校?!?/br> “哦?你以為你是誰,星辰海執政官?” “當執政官形同虛設的時候,即便是奴隸也可以有所反抗,而且……”說到這里,我突然安靜了。 因為,通過墻上的鏡子,我看見了辦公桌上相框的正面倒影——那是爸爸mama、哥哥和我的照片。 “自作聰明。你們這樣做,是給光海政府增加負擔!”年輕的少校有些火了,轉過頭來,“蘇伊,你們不是政府官員,卻在替政府完成使命,這很不合適。你們有沒有想過,如果每個奴隸主都像阿薩那樣……” 說到這里,他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雖然上次分別是二十三年前,我們倆都還是孩子,現在彼此相貌都成熟了不少,但我們還是第一眼就認出了對方。 他閉上眼,晃晃腦袋,再睜開眼。我用雙手捂住嘴,肩膀縮起來,眼眶瞬間發熱。 “不可能……”他愕然道。 我很想發聲,但一個字都發不出來,只有身體在發抖。 終于,他大步朝我游來,動作極快,一把將我抱在懷里,緊緊地,幾乎把我揉碎在他寬闊而guntang的胸膛中。 “我是在做夢?!彼林氐卮瓪?,卻用肯定地語氣說道,“梨梨,我怎么又做夢了?!?/br> 我還是說不出話,只是用力抱住他,把頭埋在他的懷里。從被賣到奴隸市場后,每次被人毆打,我都最多流下生理性的眼淚,從不曾傷心流淚??薜孟裥r候被欺負那樣,這是二十二年來第二次。上一次,是在聽說父母去世的消息后。 擁抱越久,哥哥的力道越大,心跳劇烈,讓我感到極度脆弱的同時,又感到了極度的安全。 但是從這個擁抱我知道了,這二十三年來,哥哥過得比我慘——不對,到奴隸市場后,其實我還賺了。哥哥好可憐。 海洋之大,光海紛亂,我幾乎已經不敢再奢望與他重逢。能重逢,當然是萬幸至極。 但是,我沒想過,有的人相見不如不見。 多年后我從阿諾那里聽說,哥哥酒量很好,這一晚卻醉了。他對阿諾說:“我和梨梨從小感情比親兄妹還好。失去她的這么多年,我沒有一天不在尋找她,不惦記著父母要求我照顧好她、讓她子孫滿堂的遺囑,因為她的血脈對光海很重要。而且,我一直很后悔最后分別之前沒答應吻她的要求,讓她特別不開心。所以我也一直有個設想:如果重逢,第一件事就是吻她,向她賠禮道歉。終于,無盡海洋之主保佑我,讓我二十三年后找到她了。阿諾,你猜發生了什么事?梨梨變成了一個纖細美麗的少女。然后我就知道,我這輩子都不可以再吻她了?!?/br> 說到最后,哥哥笑了一聲。 ***追憶碎片四結束*** 第7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