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付喜瑞聽到這話,也覺得高興,看了眼燈光明亮的殿內,只盼著兩位主子能一直這般好下去。 殿內,裴延修長的手指沾著乳白色藥膏,輕輕往陶緹的膝蓋上抹。 他的動作很輕緩,生怕將她弄疼,嘴里也時不時問,“疼么,要不要輕些,若是疼了就說,別忍著……” 等抹完膝蓋,他又問,“還有哪里磕到了?” 在他幽深目光的注視下,陶緹也變得誠實,主動將袖子擼了起來,露出胳膊肘,“唔,這里?!?/br> 裴延瞥了一眼,也是一塊烏青。 他一邊幫她抹,一邊板著臉,溫柔教訓道,“以后哪里磕著碰著了,別瞞著孤,知道嗎?!?/br> 陶緹抿了抿唇,小聲道,“其實也沒什么大事……而且還是那樣磕到的,總感覺怪丟人的?!?/br> 裴延無奈的低笑,“哪有人一輩子不摔跤的?便是孤,也跌過跤?!?/br> “???”陶緹抬起一雙水靈靈的眼眸看向他,見他這風光霽月的模樣,實在難以想象他摔跤會是個什么樣子。 “嗯,摔過,小時候摔過,長大就少了?!彼暤?。 涂好藥,裴延將她袖管放下來,視線又落在她的腳踝處,那一處已經完全腫開了,高高腫起一塊,小巧的腳腫成豬蹄似的。 “徐老先生臨走時給的膏藥呢?孤給你貼?!?/br> “在那邊?!碧站熤噶酥缸腊?。 那里放著一包狗皮膏藥,是徐文鶴給的。每兩天換一副,貼十日,她的腳踝就能恢復了。 裴延拿過一貼,先將膏藥放在火上烤一烤,將藥膏烤得半化,此時溫度適宜,熱而不燙,還散發出淡淡的藥草香味。 他寬厚的手托起她雪白的腳,輕輕將那膏藥,貼在她紅腫的腳踝處。貼好后,并未立刻放開,而是大掌覆蓋在膏藥之上,幫她敷嚴實。 陶緹本來沒覺得有什么,前兩天敷藥,也都是裴延幫她的。 可今兒個,他靜靜的托著她的腳踝,周遭一片靜謐,就無端生出幾分尷尬來。 陶緹便找話題,先問刺客的事有沒有線索,又問穆王府和孫府尹的事。 裴延一一答了,末了,他抬起頭,道,“御醫剛看過孤的傷勢,說是還要靜養幾日,等傷痂長好后,再返還長安,以免路上傷口感染,不好救治?!?/br> 陶緹點點頭,“對,御醫說得有道理。那你就聽御醫的,再養養,反正咱們也不急著回去?!?/br> 裴延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帶著歉意,深深凝視著她,“若是這般,就不能在端午前趕到長安,孤也無法帶你去渭河看龍舟賽了?!?/br> 陶緹呆了一呆,沒想到裴延心里是記著這事。他若是不提,她差點都忘了這么一茬。 “沒事的啦,端午節年年都有,明年再看也不遲嘛?!?/br> 說到這里,陶緹停頓片刻,心里算了一下,裴延是十月初八的生辰,再過幾個月他就二十二了。欽天監是說他活不過二十三……也就是明年的十月初八。 還是能一起看一場賽龍舟的…… 盡管可能是最后一場。 這樣一想,她的情緒不知不覺變得低落。 裴延察覺到她神色的變化,眉宇微蹙,若有所思。 陶緹這邊很快調整過來,揚起小腦袋,朝他露出一個安慰的燦爛笑容,“沒事的,在行宮里一樣可以熱熱鬧鬧的過節。殿下,到時候咱們一起包粽子呀?” 她這來得快去的也快的情緒,讓裴延又是好笑又是輕松,他勾起唇,“好,一起包粽子?!?/br> 若他能得知小姑娘心中為何擔憂,一定會揉著她的小腦袋,告訴她—— 他們不止一個端午節,還會有余生幾十年,可以一起過端午節,看龍舟,包粽子。 —— 五月初五端午節,又名浴蘭令節。在大淵朝,也是一個很隆重的節日,上至朝堂,下至百姓,休沐五日,共慶佳節。 一步入五月,端午的節日氣氛就彌漫了起來;洛陽城內到處可以看到賣桃枝、柳條、葵花、菖蒲和艾草的。百姓們提著各種糕點、團子、酒水,或是拜訪友人,或是舉家出門游玩。 洛陽行宮內,也是一派熱熱鬧鬧的節日氣氛。太監們換上夏季的淺青色袍服,宮女們也都簪上石榴花或桃花的絹花,齊聚在一起掛艾葉,或是將菖蒲編織成老虎的形狀,掛在門上,鎮宅辟邪; 集仙殿內,陶緹坐在庭前,興趣盎然的看著玲瓏捻著五色彩線與五色珠兒,編著長命縷。老話說,以五彩絲系臂,名曰辟兵,令人不病瘟。 陶緹托著腮問,“為什么要用黑色的絲線啊,編進去倒顯得沒那么鮮艷了?!?/br> 玲瓏笑道,“回太子妃,這白、紅、黑、黃、青五種顏色,分別代表了金、木、水、火、土這五行,同時也象征著東、西、南、北、中五個方向,這五色便是遵循陰陽五行來的?!?/br> 陶緹挑眉,“原來如此?!?/br> 想了想,她也拿起絲線來,“玲瓏,你教我吧,我也想編兩根?!?/br> 玲瓏笑問,“太子妃是要編給殿下么?” 陶緹被她說的莫名有點臉紅,低低的嗯了一聲,就跟著她認真學了起來。 玲瓏教得好,陶緹也學得用心,再加上這長命縷并不難編,只要能耐得住性子,就能編出來。 約莫半個時辰后,陶緹就編成了兩根五色長命縷,為了美觀,她還在下面掛了兩粒小彩珠。 她美滋滋的尋思著,等下午裴延過來的時候,正好可以送他,他應該會喜歡的吧? 這時,門口有太監來報,說是汴州刺史夫人盧氏前來請安。 陶緹心下詫異,她是知道汴州刺史目前代管洛陽府這事的,但沒想到刺史夫人會前來拜見。 緩了緩心神,她對太監道,“請她進來吧?!?/br> 玲瓏這邊扶著陶緹回了殿內,又吩咐宮女準備茶點。 不多時,一位氣質端莊、面相和善的美貌婦人在太監的帶領下,緩緩地走了進來。 她身著整套命婦朝服,頭戴花冠,耳著明月珰,瞧著與陶緹娘親張氏差不多的年歲,望之可親。 “臣婦汴州刺史鄭泫之妻,盧氏,拜見太子妃,太子妃萬福金安,芳齡永繼?!?/br> “夫人請起?!碧站煖芈暤?,又示意她坐下。 盧氏端正的坐在下首,抬眼看向上座的陶緹時,眉目間透出一種溫柔的慈愛來,“前兩日便聽說太子妃回來了,臣婦當時就該來向太子妃請安的。但我家大人說,太子妃你此番受驚不小,需要靜養,臣婦才等到今日前來?!?/br> 陶緹見這位盧氏說話溫溫柔柔,不卑不亢的,心頭也對她生出幾分好感,笑道,“夫人客氣了?!?/br> 盧氏彎眼笑,上下打量了一番陶緹,笑意更深,“太子妃沒事就好。你母親知道你出事后,可擔心的不得了,連發了七封信給我,只恨不得長著翅膀親自飛來洛陽尋你?!?/br> 陶緹怔了怔,“夫人你認識我母親?” 盧氏溫和笑道,“何止是認識,我與你母親五歲就在一塊兒玩耍,后來她嫁給了你父親,我也許了人家,隨著我家大人赴外就職,這才分開了。不過我們彼此惦記著,來往書信未曾端過,如今也有三十多年的情誼了……” 陶緹這下也反應過來,敢情這位刺史夫人是張氏的閨蜜啊。 她對盧氏的態度更尊敬了些,客氣道,“那我得喊夫人一聲姨?!?/br> 盧氏倒也不生分,應了一聲,兩人有來有往的聊了起來。 盧氏細細的看著陶緹的臉,感慨道,“我今日見著你,就仿佛見到你母親年輕的時候,真像啊,不僅長得像,就連眉眼間這份靈氣與俏皮,也像?!?/br> 陶緹道,“我娘可不覺得我像她,她總說,她那樣一個穩重規矩的人,怎么教出我這樣的女兒?!?/br> 盧氏正端著茶杯,聽到這話,樂了,“她這是當了娘,在你跟前擺身份,唬你呢。從前我們三個密友之間,就屬她最鬧,鬼點子最多?!?/br> 陶緹聽這話,來了興致,忽的又意識到盧氏嘴里的“三個密友”,聯想到自己與裴延這樁婚姻,全因著張氏與顧皇后是好友,才訂下這門娃娃親。 難道—— 她輕聲問,“盧姨,你說的三個密友,還有一個難道是指先皇后?” 提起顧皇后,盧氏臉上的笑意斂起,隨即低低的“嗯”了一聲。 第65章 見陶緹好奇的看向她,盧氏慢條斯理的放下茶杯,緩聲道,“顧皇后,你母親,還有我,尚未出閣時,我們三家同住在永興坊,年紀又相仿,是以從小一起玩到大。我們還曾在七夕夜里,設壇焚香,義結金蘭。那時候,我們三人幾乎是形影不離,你娘是最愛玩鬧的,今兒個辦宴會,明兒個逛街逗鳥,大后日又去莊子釣魚騎馬,好不快活?!?/br> 陶緹實在難以將持重古板的張氏,與盧氏嘴里那位貪玩的鮮活少女聯系在一起。 盧氏見她這樣,柔聲道,“太子妃,似是不信?” 陶緹訕訕一笑,“盧姨,你上次見到我母親是什么時候呀?” 盧氏道,“上回見還是兩年前,我娘家一位姑奶奶病逝,我趕回長安奔喪,臨走前去你家府上喝了盞茶。那會兒你正好出門了,不在府上,所以我也沒能見你一面?!?/br> 陶緹搜尋了一下腦內的記憶,兩年前的張氏,好像也是那副難以相處的模樣啊。 難道張氏還有兩幅面孔,在閨蜜面前一副,在女兒面前又一副? 也是,華夏的家長嘛,大都喜歡強調那份在兒女面前的“威嚴”。 相比于張氏的事,陶緹更好奇那位顧皇后的事,她看向盧氏,一臉乖巧道,“盧姨,你可以與我說些先皇后的事么?” 盧氏輕輕瞥過陶緹纖細手腕上的白玉鐲子,面容溫和道,“這鐲子,是先皇后留給你的?” 陶緹一愣,手指下意識撫上那溫涼的鐲子,詫異道,“盧姨,你眼力真好,這都能認出來?!?/br> “這是沅沅……噢,顧沅是先皇后的名諱……這鐲子是她一直戴著的,還是她封后時,顧老夫人親自給她戴上的呢?!?/br> 陶緹顯然沒想到這玉鐲竟然傳了好幾代,心道,以后可得輕手輕腳,可別磕壞了這寶貝。 “她將這鐲子留給你,看來是極滿意你當她兒媳的。我們三人之中,先皇后嫁的最早,我行二,你娘拖到最晚才嫁。出嫁前,我們三人就曾盟誓,若誰家有兒,誰家有女,就湊成一對,來個親上加親?!?/br> “后來,先皇后最先誕下太子,那年我入宮去看她,肚子里也懷著一個,她便盼著我肚里是個女娃娃,好與我做親家……我沒能讓她如愿,生了個混小子。還是你娘這個后嫁的,第一胎就得了你這么個寶貝閨女……” 說到這里,盧氏笑道,“你娘那時可得意了,特地寫信給我炫耀,說她女兒以后就是太子妃了,會有天底下最好的婆母,和身份最尊貴的夫君?!?/br> 陶緹臉上的笑意漸漸地消失,陷入了思考—— 從盧姨嘴里聽到這樁婚姻,她好像突然有點理解張氏了。 站在十六年前,張氏的角度來看,她的確是給自家女兒尋了一門天底下最體面的婚事。 若是顧皇后沒有早逝,若是裴延沒有病弱,自己的閨蜜給女兒當婆母,不用擔心女兒會被婆家磋磨。女兒嫁入皇家,一輩子錦衣玉食,養尊處優,未來還有可能成為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要怪,只怪命運太磨人,將她的如意算盤打了個稀碎。 想來張氏心里也是很難過的吧? 盧氏那邊繼續道,“我們三個人中,我是膽子最小,最沒主意的,用你母親的話講,我就是塊木頭。你母親呢,性情爽朗,嫉惡如仇,行事有些莽撞沖動……如果說她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焰,那么先皇后,就像一捧沁涼的清泉,又像一團綿軟的云,最是溫柔和氣?!?/br> 陶緹一下子就想到裴延,笑道,“那太子殿下的性格是隨了先皇后吧,殿下的脾氣也很好,我從未見過比他還要溫柔的人?!?/br> 盧氏并未見過太子,但一直聽說太子賢明端方,如今又聽太子的枕邊人這般說了,心頭更是想見一見這位故友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