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再說老板的眼睛也毒,這小姑娘頭上扎的發圈是最簡單的三色拼接,拼色她見得多了,原版就是原版,怎么拼都好看,換個人去拼,拼出來的顏色怎么看都嫌磕滲。 服裝市場上,最愿意接受新款的,往往就是最有購買力的那群人。要是為了幾個發圈把這群人拱手讓給別家,她的店還開不開了。 “我說你這孩子,也太靈醒了吧,吃什么長大的?!崩习遄煲秽?,算是服了氣。 舒雨順著梯子就爬,“吃可愛多唄?!?/br> 老板捶著床沿差點笑岔了氣,這個時候可沒和路雪,只覺得這詞兒好玩兒,倒把舒雨給雷的不輕,至于嗎? “行了,多少錢,你說個數吧?!崩习鍝尾蛔×?,剛才兩人你來我往,其實就是在找殺價的基礎。老板要是能找著破綻,舒雨的價碼就立不起來。找不著,那價碼就是舒雨說了算。 “批發價三毛錢一個,您單賣八毛,買了您家衣服的人,您賣人家五毛,也算打了折?!笔嬗暌婚_口,老板就呲一嘴涼風。 “你可真能開的?!?/br> “一百個一份,一份起售,我舅舅一共就拿回來一千個。這還是跟公家的東西一塊回來,沒算您運費的價。我舅舅賺點煙錢,我賺個塊而八毛的跑腿費。您要是不樂意,我明天去省城,還能多賺一點?,F在除了香港,哪哪都沒有,深城的生產線做完了,一個也不留,全運回香港去了?!?/br> “省城也沒有?”老板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可不呢,您要不再考慮考慮,回見啊大姐?!笔嬗暌桓备静怀畛鲐浀臉幼?,站起來就要走。 老板一把抓住她的書包帶子,把她給扯了回來,“小meimei別走啊,真的只有一千個?” “您四處瞧瞧,瞧夠了真沒有我再來?!边@個時候不用解釋,人家要的不是解釋,是信心。 “得了得了,我全要了,不過我可得點數,要是以次充好,姐們也不是吃素的?!?/br> “您準備錢,我去提貨,半個小時您夠不夠?!笔嬗陦焊鶝]理老板的后半句,那是她給自己提氣呢,不用管。 “小瞧人不是,不就是三百塊的事,你趕緊提貨?!崩习鍙拇采隙褲M的雜物中間抽出一個包,用手拍了拍,“放一百個心,只要東西沒問題,少不了你一分錢?!?/br> “您是這個?!笔嬗曦Q起大拇指,就這位大姐屋里的亂糟水平,小偷來了也得甘拜下風??缸邘茁榇?,心里正美呢,殊不知真銀白金放在他眼皮子底下都沒偷著。 “那是,也不看看姐們這兒的生意多好?!?/br> 老板明顯跟舒雨不在一個腦回路上,舒雨也沒功夫跟她逗這個樂。 去混沌攤找著舒雅,取了編織袋,讓舒雅還在原地候著,不過這回加了一句話,“我最多兩個小時就能出來,如果沒出來,就在街上喊,大喊大叫那種,懂了吧?!?/br> 舒雅臉刷的一下子白了,“不是,你這是什么意思,真有危險?要不然我替你去,你守在外頭?!?/br> “姐,我是說萬一,萬一懂吧。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卑?九十年代的治安并不好,如果是在企業或是事業單位上班,兩點一線的人,未必能感受到。 但做買賣的人,應該感受強烈。一方面是這年頭做買賣的,大部分都是沒正事可干的人,說他們是原本社會的邊緣人物,完全沒問題。另一方面財帛動人心,整體素質上不去,周圍的人荷包里還兜滿了錢,想想這治安,能好得了嗎? 好說歹說,舒雨才把舒雅按在原地,“你代我去,那不是露餡了嗎?人家一看就知道,就咱兩個小姑娘。你不露面,我就能編出一臉橫rou的八尺大漢來,威攝,威攝懂不?!?/br> 舒雅知道meimei說的有理,有點后悔,早知道一開始就該自己去。怎么明明自己長了三歲,膽子還沒meimei大呢??此谕忸^昂著頭擱人家鋪子進進出出,還有跟人說話的精氣神,真正是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啊。 舒雨此時心里正美呢,雖然知道她的發圈肯定能賣出去,但這么順利,一次出清的結果,還是讓她覺得運氣當真是好極了。 推著編織袋進來,老板嚇了一跳,這才幾分鐘,立刻明白外頭有人等著小姑娘呢。也是,誰家大人還真放心讓一個小姑娘當獨行俠啊。 再等看到編織袋下頭的輪子,老板倒沒像舒雅一樣驚為天人,只是輕笑道:“比行李箱輕巧,拿來裝貨倒是個好主意?!?/br> 舒雨拿了錢,就坐在屋里,看老板一個人拆了包裝點數。點完數還要choucha質量,看完才滿意了,“還真是深城的手工,我們這邊做不出來,就是仿了也是山炮味?!?/br> 生意成交了,當然不用再爭鋒相對,適當說點好聽的,交個朋友嘛。小姑娘的舅舅是公家人,又能去深城,說不準下回又能帶回什么好東西。 “大姐是個懂行的,特別是拼色的,人家有設計師有美工,咱們這邊拿到啥算啥,硬給拼一塊,能一樣嗎?我舅舅說,誰要一口氣把貨包圓了,絕對是個爺們?!笔嬗暧重Q起大拇指,這絕對是夸人的話。 老板抿了嘴一笑,“那我要考考你,你這貨又不多,一共也就三百塊錢,怎么就是爺們了?!?/br> 八二年的普通人,低的有一個月拿十八塊的臨時工,能拿三四十塊錢的就算是家里的頂梁柱,也有高工資月入過百的,那都是評了級別的高工或是有特殊貢獻的專業人士,一般人可碰不著。 但在這條街上做生意的老板,別看外頭人瞧不上,處個對象還要被丈母娘嫌棄。但哪一家一天的收入,也能輕輕松松蓋過普通人一個月的收入。 三百塊錢對他們來說,還真不多。 舒雨也抿了嘴笑,“東西是小,但架不住這是正宗深城貨,整個川市獨一份,別人想進貨都沒地方找去,就憑這個噱頭能帶來多少客源。這些人進了大姐的店,難道買一個發圈就走。這么好的噱頭您不留在自己店里,還分給別人,這哪里是分發圈,是分客源啊?!?/br> 老板聽了心花怒放,她還真沒想到這么多。只是趕了巧,她已經在計劃去省城開分店的事,如果省城真沒有,說不準能在省城賣個高價。 結果舒雨這么一說,仿佛給她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事情一直都是這么做的,全憑本能沒人總結也沒人能將現象和本質解釋的這么清楚??涩F在,她覺得自己頓悟了,高僧頓悟能夠立地成佛,做買賣的人一頓悟,這絕對是要發啊。 老板將舒雨送到鋪子門口,還將自己即將在省城開業的鋪子地址抄給她,還留了兩個座機號,都是拔通之后,幫我叫一下誰家的那個小誰,現在都這樣,別說 ,bp機都沒影子呢。 “你爹媽有你這么個閨女,可算是想著了,后半輩子等著享福吧。以后再有這種事,直接來找姐,只要姐吃得下,不叫你跑第二家,咱們互惠互利?!?/br> 舒雨回報一個特情深意重的笑容,“祝您生意興隆,財源廣進?!?/br> 快步找到一直等在混沌攤子前的舒雅,舒雅好奇道:“剛才那人就是老板啊,你們說啥呢,站在門口還難分難舍的?!?/br> “能說啥,還不是商業互吹?!?/br> “互什么?”舒雅傻眼了。 “沒,我說我們時間不多了,還得去個地方,快走?!?/br> “你在川市還認識人?”舒雅被meimei帶到一片民居,在一片錯綜復雜的地形的繞來繞去。 再過二十年,這種地方叫城中村,現在就是一片普通的居民區。大多是平房,再加上不斷的亂搭亂建,導致地形比迷宮還復雜。 可看meimei明顯熟悉地形的樣子,舒雅驚訝極了。 “噓,地址是我偷聽來的,你一會兒聽著就是,別開口說話?!笔嬗晷南?,我會告訴你初中畢業之后,我在吳縣柳大娘的裁縫鋪里,當了四年的學徒嗎?這里就是柳大娘進貨的地方,要不是有這個好地方,柳大娘可掙不著那么多錢給她兒子在省城買房子結婚。 這個地方,還是柳大娘準備關店跟著兒子去省城享福,才透露出來的。她前世也就來過三回,再之后她開啟了北上南下四處飄泊的生活,很少再回長尾鎮,更別提來川市。 對于舒雨來說,時間過的太久,不時要停下來仔細聞聞味兒,順著香味找到一面顯眼的金銀花藤爬滿的墻壁,也就找到了地方。 第8章 買布 岳婆婆的布店就是自己家,她兒子在另一個省的大廠子里當采購員,經常能搞到一些低價處理的布料。有時候是瑕疵品,有時候是保存不當被雨水浸了色,又或是抽了絲。有不成幅的料頭,也有積壓的處理品。 東西有各種各樣的問題,但俗話說一白遮百丑,岳婆婆家的白,就是價格低廉。一個便宜三個愛,但岳婆婆有個原則,她不做個人生意,只跟裁縫鋪做買賣。 這樣的便宜事,裁縫鋪也不會告訴競爭對手,所以岳婆婆這個地方一直很隱蔽。除非熟人介紹,一般人提著豬頭都拜不著廟門。 舒雨是熟門熟路,但岳婆婆現在哪里知道她是誰,一臉疑惑道:“小姑娘找誰?” “岳婆婆,我是替我姨婆來拿貨的,想問問您家有沒有紗巾料子還有蕾絲料子?!?/br> 能找到自己家,還知道她姓什么,一開口就是布料的事,岳婆婆也不疑有他。說到底她是做生意的,不想鬧出太大動靜是因為不想讓人聯想到她兒子的工作,但肯定不會把掏錢的客人往外推。 至于別人讓自家親戚來跑個腿什么的,實屬平常,沒必要細問。 岳婆婆便道:“紗巾料和蕾絲料之前就有,不過都泡過水,顏色花的厲害,你看看能不能要,能要的話,算你便宜點。還有剛到的一批新貨,挺多好料子就是不成幅,你自己去挑挑?!?/br> 紗巾料和蕾絲料都不是便宜貨,而且嬌貴的厲害,不能日曬不能雨淋,一出狀況就全毀。 “那我們看看,要是真便宜,我們全要了?!笔嬗陼锉持€熱乎的三百塊錢,很是豪邁的說道。 岳婆婆一個人住,房子寬敞的很,有一間屋子專門用來當作倉庫。舒雨不僅拿走了所有的紗巾料子和蕾絲料子,又點了各種顏色的厚綢布,這是化纖料子,顏色特別鮮艷,但是不透氣。最后翻出幾塊棉布的料頭,直接將編織袋塞得滿滿的。不夠,還在岳婆婆這兒,現撈了一個編織袋才裝下。 這些布料一共也就花了一百塊錢,舒雨覺得便宜極了,舒雅卻覺得貴得嚇人。她到現在都不知道meimei到底賺了多少錢,總覺得他們似乎是在干一件大事,心里慌得厲害。 “岳婆婆,您這兒以后會不會有牛仔布?!笔嬗陠柕?。 八十年代初開始流行牛仔褲,低腰大喇叭的牛仔褲是這一代潮男潮女的最愛,只要穿上牛仔褲,不管是文藝青年還是搖滾青年,你就是青年里最靚的崽。 舒雨怕岳婆婆不知道,解釋道:“就是靛藍勞動布,不亮堂的那種藍色,厚的,耐臟。多洗幾水,會掉色那種?!?/br> 岳婆婆“嗐”了一聲,“給小年輕做牛仔褲的那種布料嘛,我知道。不過這種布處理的少,要拿也是合格品,想撿大便宜是沒有的,不過指定比批發價還便宜?!?/br> “那您給我定幾匹,可以先給您定金?!笔嬗暄劬σ涣?。 “用不著,你下個月再來看看?!痹榔牌藕苁谴髿?,又告訴她,“這布不論匹的,論米賣,等有了再跟你說價?!狈凑还苷撈ミ€是論米,都得拆成料頭再到她這兒。 姐妹倆重新推著編織袋出門,舒雅總算解除了不能開口的封印,想問的事情太多了,一時竟不知道從何問起。 最后問了一句最不相干的,“岳婆婆挺能干啊,一把年紀還支起這么大一攤子事來?!?/br> “她厲害著呢?!边@年頭做生意的分兩類,一類是社會邊緣人物,膽子大出來拼一把的,一類就是岳婆婆他兒子這樣的,用單位的關系,給自家撈好處,公私兩不耽誤的。 “你那一千個發圈,到底……”舒雅最想問的是這個。 舒雨看了一眼四周,伸出三個手指頭。舒雅驚呆了,“三,三十?!?/br> 就一點碎布頭子和皮筋,成本能要多少錢,這一來一去就是翻倍了呀。 “瞧你這點出息?!笔嬗旯室忄土怂痪?。 “難道是,是……”對啊,剛才買布都掏了一百,這錢哪兒來的,肯定就是剛才賺的呀,那是多少,難道是三百。 “你猜對了?!?/br> “天吶天吶?!笔嫜诺谋砬椴皇歉吲d,而是害怕。要是真賺了三十,她大概會非常高興。但變成三百,那就成了驚嚇。 這可是一個普通工人大半年的工資,要是臨時工,一年可能也就這個數。但meimei只用了一天,不對,應該說只用了一個月就賺到了。舒雅滿腦子都在想,到底是這個世界太瘋狂,還是meimei是妖孽。 “你知道我做的發圈,人家擺到店里要賣多少錢一個嗎?” “多少,三毛五,四毛,這,這能有人買嗎?”幾毛錢倒是不貴,父母還在的時候,他們姐妹一個月也有三五塊的零花錢。不過就算舒雅再愛美,也不會花好幾毛錢,去買個發圈。 可是,真的不會嗎?舒雅摸摸自己頭發上的發圈,又不能確定了。 “美得你?!笔嬗瓯葎澇鲆粋€八字,“要是她能拿到省城,一個賣上一塊錢也不是什么難事?!?/br> “啊?!笔嫜哦虝旱募饨斜凰约航o捂住了。 “那我們自己賣啊?!边@中間得差多少錢啊,舒雅左算右算,這一進一出要少賺五百塊錢,心疼得心口直抽抽。 舒雨白了她一眼,沒聲好氣道:“想什么呢?!?/br> 說完快走兩步,再不抓緊,他們可趕不上末班車,今天回不了家,舅舅得急死。 一路上舒雅都在糾結這個問題,想到自己沒有沿街叫賣的本事,就這么錯過了五百塊。這心情就跟后世想到了號碼沒買彩票,結果號碼中了五百萬的心情,沒什么兩樣。 下車之后,舒雨看著熟悉的家就在不遠處,心情輕松道:“別想了,沿街叫賣是賣不出價格的,那叫投入與產出不成比例。改明兒,我教你點別的,幫你把那五百塊賺回來?!?/br> “什么我的你的,那你是辛苦賺回來的,明天我給你存銀行去?!笔嫜沤K于不糾結了,拖著編織袋,手里拎著給表弟稱的半斤餅干,離得老遠就喊,“陽陽,快出來,給你買好吃的了?!?/br> 一個小身影跟旋風一樣卷出來,撲到舒雅腿上,接過零食兩手抱住,發現是餅干,笑得見牙不見眼。 隔壁左右有鄰居家的孩子聽到聲音從自家院子里探出頭來,看到金陽手里的餅干,扭頭就回屋找爹媽。吃過飯洗過澡,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那就,打孩子唄。 于是金陽就在小伙伴一片嘰哇亂叫的哭聲里,趾高氣揚,象個將軍一樣勝利回朝。 舅舅幫他們把東西放進屋,一指廚房,“鍋里有粥,柜子里有拍黃瓜,趕緊去吃?!?/br> 舅媽見兒子捧著餅干,臉上立刻堆上了笑容,“你們倆怎么一出去就一老天,你舅舅從下班開始就坐立不安,一直等到現在?!?/br>